盛夏的午后, 晴空万里,水面上一丝风也没有,湖水如同镜子倒映着天光云影,
湖面平静无波,大片碧绿的荷叶层层叠叠连成一片,荷花开得正好, 一条小舟在荷叶间碰碰撞撞地冒出来, 弄落很多花朵,真是个摧花折柳的。
船头挂着一张渔网, 看来是在水上讨生活的,肚子还没喂饱, 哪有莳花弄草的心思。
萧暥从荷叶丛中钻出来, 脑袋上落着细碎嫩黄的花蕊。
一上午没抓到鱼,收了网, 但是离开莲塘到湖中央水深的地方去捕鱼,他又嫌日头底下晒得慌。
不过好在他倒是摘了不少的莲蓬,还捞了些菱角的藤, 以前他在流离失所的时候, 这东西放点辣椒末,又鲜又香。
天太热, 他把船停在树荫里歇凉。自己坐在船头剥莲子吃。
他穿着一件小褂,露出纤细的胳膊,相比于水上的渔民,他皮肤白皙细致, 一看就是才刚刚开始在水上讨生活。
虽说打不到鱼, 他这双手倒是挺巧的, 结网的手艺很是不错。船尾的水桶里养着两尾鲫鱼, 就是他用编结的渔网跟周围的渔民换来的。打算待会儿煮了鱼汤吃。
他一边剥着莲蓬,一边脑子里还不着调地想,听说南方有渔民养水鸟,好像叫做鸬鹚,会捕鱼。他就想着不劳而获。
就在这时,岸上响起了一声口哨。萧暥立即警觉地竖起耳朵,仔细分辨后,又吹了两声口哨回应。
萧大王在永安城里的狐朋狗友其实挺多,但他都没跟他们打招呼,就怕走漏了风声。
在他看来,这些家伙不是脑子慢,就是手脚都不够快,要不就是胆子小,尤其怕魏西陵。都不用吓唬他们,魏西陵冷着脸问他们一句话,就什么都给招了。
除了这个齐川。
这齐川刚来的永安城,还不认识魏西陵,不容易被察觉。
萧大王很豪气地表示,永安城里没有他不知道、摆不平的,本大王看你骨骼清奇,资质不错,是可造之材,日后必然出将入相。
于是齐川还真信了他的鬼话,被他收做小弟了。
萧暥招招手,让他上船,“外头情况怎么样?”
齐川小心翼翼跳上船,他还没习惯永安城那么多的河流。
“公侯府悬赏,得到你行踪的,赏十金。”
“这么便宜?”萧暥有点失望,若价钱能翻几倍,与其等别人卖了他,他都想把自己卖了。
“便宜?”齐川下巴都要掉了,“你是不知道现今的行情罢?自从陛下敕造的新金发行以后,这老金的十金抵以前三十金了,你多久没去清乐坊桃花渡了?”
萧暥此前确实很久没去酒楼歌坊了,前阵子他憋着一股气跟其他几位世家公子比学问,倒是上进了一个月。
萧暥如实道,“有人给我十金当路费,让我去投奔他来着。”
“十金路费,”齐川咋舌,“他住哪里,西域大漠?”
“这倒不是,就在葭风郡,”离开永安城也就一天路程,所以萧暥觉得十金又不算贵。
“十金的路费!从永安到葭风,谁给你的?”齐川脸上诚实地写着佩服:谁这么豪气,让我也认识认识。
***
事情要从七天前说起。
那日午后,萧暥在魏西陵的书房里遇到了方宁。
以往方宁只在外厅,没得到魏西陵的允许,是不敢逾矩随便进书房来的。
当时方宁不仅翻动了魏西陵书柜上的简册,还摆弄着他的剑,寒光映在眼底,方宁得意地微微勾起眼。
“你不会用剑,放下,这是西陵的。”萧暥制止道,他拔剑的角度很容易伤人伤己。
“真是把好剑,”方宁不经心地把剑收入剑鞘,挑眉睨他,慢条斯理道:“你还不知道罢,西陵哥就要和我姐姐联姻了,以后,他这书房我随便进。倒是你,你是什么人?你在这里做什么?”
说完他冷笑着扬长而去。
萧暥心中猛然一震。联姻?
义父不在,他立即去问了太奶奶。没想到这一次方宁说的是真的,至少一半是真的。
是不是和方宁的姐姐联姻还未必,但庚帖已经送来了,还要看八字合不合。
公侯府确实张罗着正在为魏西陵甄选一门亲事。
在江州,有魏、谢、方、齐几大世家望族,联姻基本就是在这些家族的闺秀中选择八字相合者。萧暥回想起来,难怪这几天公侯府时常有客拜访。
其实,萧暥在公侯府住了那么多年,也知道以魏西陵的身份,迟早是要联姻的,但他以为至少还要再过几年,没想到来得那么快。
各位闺秀的庚帖已经送来,一旦遇到了八字相合的姑娘,义父就会将魏西陵从江汉大营召回,来永安城订婚。
萧暥第一次那么不希望魏西陵回永安城。
魏西陵一回来就要成婚。而魏西陵成婚后,这个家,就不再是他的家了。
想到这些,萧暥无精打采的,连他最喜欢吃的小松子也没滋味了。
他不知道心里为什么会这样难受。公侯府里熟悉的一草一木,仿佛也变得陌生了。
他寻思着,大概是因为西陵长大了有媳妇,他没有。
毕竟订婚是要先送庚帖合八字的,他这只捡回来的野狐狸,连个生辰八字也没有。这辈子都不会有媳妇的。
书上怎么说来着,不患寡而患不均。西陵有媳妇,他没有,萧暥心想,他大概为这个原因郁闷吧?
他也不想看魏西陵大婚那天,方宁得逞的嘴脸。魏西陵要结亲,方家的可能性还是最大。
既然这个家早晚不是他的家,萧暥倒也潇洒,什么都不带,走了。
他喜欢吃鱼,所以他就干起了打鱼的生计。
只可惜他自力更生的第一天,没打到一条鱼。
那时是梅雨季,傍晚的时候淅淅沥沥下起了雨,打在船篷上发出沙沙的轻响。
船舱里又潮又热,蚊虫叮咬,萧暥可怜兮兮地盘腿坐在席上剥着菱角充饥。
就在这时,他的狗鼻子隐约闻到了酒肉的香气,他这是饿出幻觉了?
他从船舱里探出脑袋,就见到岸边葱绿的树下,站着一名白衣如云的公子。初夏闷热的傍晚,一片碧绿中掩映着清雪,实在赏心悦目。
那公子没有打伞,洒然立于雨中,手里提着一壶酒和一个荷叶包,微笑道:“可以让我避个雨么?”
那笑容看得萧暥一时晃了神。糊里糊涂让他上船了。
那是谢家的小公子,萧暥以前认识,但是没有多少交集。
以前他总觉得谢家这位小公子,跟他们不一样,超尘脱俗,犹如谪仙中人。
譬如这么热的天,萧暥只穿了件小褂,还热得冒烟,谢映之非但穿得严严实实一丝不漏,竟然还清凉无汗。
这让萧暥觉得,即使大家都是人,他和自己肯定不是同一品种的。
萧暥甚至发现,谢映之刚才是淋了雨罢?可是衣衫半寸不湿,长发一丝不乱,完全没有常人淋了雨的狼狈。
谢映之抬起修长如玉的手指,不紧不慢拆开碧绿的荷叶,香气扑鼻,里面包着热腾腾的粉蒸肉。
萧暥心道,色香味俱全大概就是指这了。
他喝着酒吃着肉,打量着眼前风华月映的小公子。觉得谢公子如此风仪,来他这小破船上,实在是不相称。
船舱里空荡荡的一贫如洗,除了席上缠成一团的渔网其间夹杂着簇簇水草,鱼没抓到,倒是有股子鱼腥味儿。
谢映之毫不介意,就在那堆乱糟糟的渔网边,悠悠然拂衣躺下,一双清若琉璃的眼眸漫无边际地望着船的顶篷,不知道在想什么。
萧暥有点搞不懂他,他这是不知民间疾苦,想体验一把贫苦渔民的生活?又或者是来采风悟道?但在他这条小破船里能悟出什么?
“公子在想什么?”萧暥实在有点好奇。
谢映之闲闲道,“公侯府悬赏你的行踪,我在想,要不要把你供出去?”
扑——萧暥一口酒差点噎住。
谪仙公子?超尘脱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