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瑄站在角斗场中心, 闭上眼睛,眼前就是血光激溅、黑雾冲天、蚀骨的冰雪和燃烧的宫闱。他强压住胸中腾起的混乱和暴戾,抬眼扫视四周, 昏暗的火光照在众人的脸上,光怪陆离一片。
看台上的赌客们见他清瘦的身形, 热烈的喧闹声顿时变成了一片嘘声,他们失望地大叫, “这是糊弄谁?我们要看真正的格斗!”
“他太瘦了,这不是送死吗?”
“看来赫连图是今天的魁首了。”在视野最好的高阁里, 风雷堂堂主封铁城洋洋得意道,“蒙兄在兴业坊的宅邸看来得归我了。这么好的地段, 不知道蒙兄舍不舍得啊?”
“那也未必。”蒙仲看向角斗场, “这个打奴我花了两千贯。”
封铁城笑道:“蒙兄这比买卖可要亏本了。”
“我押蛮人胜!”赌客中有人叫道。
这话一说, 众人也忽然反应过来,这场比赛虽然不精彩,几乎毫无悬念,但这是送分题啊, 于是众人跟着纷纷押注, 不到片刻, 盘中差距悬殊的筹码, 似乎预定了魏瑄的失败和伤亡。
魏瑄的对手是一个像小山一样的北狄人,粗壮的手臂肌肉虬实,脸上带着狰狞的兽面头盔。他咆哮一声挥舞着狼牙锤就向魏瑄奔来,沉重的脚步连地面都跟着震动。
下了注的看客们顿时热血喷张。
“杀—杀——杀了他——”他们亢奋地振臂叫嚷起来。
那一边, 魏瑄紧皱着眉头, 耳膜隐隐作痛, 铺天盖地的嚷声刺激着他的神经, 让他烦躁混乱,意识也变得更加炽热不清。
当硕大的狼牙锤裹挟着千钧之力狠狠砸落,他勉力抬起手中的钝剑格挡,当——地一声金铁交鸣的巨响,狼牙锤与钝剑撞击在一起,火星四溅中,魏瑄被震得虎口开裂,整个人连退几步重重跌倒在地。手中的钝剑更是被磕飞了出去。
见他根本无招架之力,蛮人仰天长嚎了声,干脆卸下了沉重的皮甲,露出厚实的胸膛和黑森森的胸毛,肌肉虬实的手臂青筋梗起,一把卡住魏瑄的脖颈将他拎了起来。
魏瑄双脚离地,迷糊的视线中看到他肌肉鼓起的胸膛上刺青的奔狼图腾,刹那间像一根针扎入眼底,他想起了一个人,一个更强壮的胡人——阿迦罗。
随即一幅场景猝不及防地杀入脑海:大帐中火光闪烁,粗粝的胡榻摇得咯吱直响,起伏的兽皮毯下,健硕的古铜色和莹白修长的雪藕交错叠合在一起。
他紧皱起眉,针刺般的疼痛钻入脑海,仿佛要把他仅剩的理智灼干。
他痛苦的神色激起了蛮人的凌虐之性,干脆扔了狼牙锤,铁钳般的大手一点点收紧,想要慢慢折断他细嫩的脖子。
就在这时,只听嗖的一声利刃破空之声。
在看客们的惊呼声中,魏瑄刚才磕飞的钝剑旋转如风般掠过角斗场上空,剑刃反射的火光刺进了蛮人的双眼,就在他眯眼躲避的一刻,魏瑄握住他的手腕,就着半空中的姿势,腰间用力右腿猛地弹起,以一个超高的飞踢一脚磕落了蛮人的下巴。
那蛮人嗷地痛嚎了声,扔下魏瑄捂住下巴,几乎同时,魏瑄飞转身拔出插入廊柱上的钝剑,反手就是一剑砍下了蛮人的头颅!
看台上的人又掠起一片惊呼。
蒙仲得意地看向封铁城,笑容可掬:“封堂主朱雀街的酒楼归我了。”
他话音刚落,看台后忽然有人惊叫道:“走水了!”
他立即循声看去,不知什么时候看台后方腾起了白烟,呛人的烟雾在密闭的角斗场上快速弥漫。
看台上顿时陷入一片混乱,人群蜂拥向门廊的方向挤去,一时间推搡叫嚷,狼奔猪突。
混乱中,萧暥一把抓住魏瑄的手,“阿季,跟我来!”
说罢挥剑利落地砍翻了冲上来阻拦的打手,很快钻进拥挤的人群。
地下竞技场的暗道直通赌坊的侧门,出了门是一条阴暗的巷子。他们在雨中一刻不停地奔出数个街口,进入一条人迹罕至的暗巷方才停下来休息。
这里是店铺的后房仓库或是下厨所在,满地腌臜污水横流。雨落得很大,他们浑身都湿透了,捡了一处低矮的房檐勉强躲雨。
不过才十数日不见,魏瑄形容颓倦,衣衫邋遢,脸上身上有不少伤口。
萧暥不由心疼道,“阿季,你皇兄的死是他咎由自取,与你无关,跟我回去吧。”
“但还有很多与此事无关的臣工,都是我杀的,”魏瑄道:“我会承担起来。”
“不可,”萧暥想都不想就道:“你若担上弑君之名就无法继位,如今的局势……”
不料魏瑄一听到继位两字如遭雷击,“我不当皇帝!”
不等他说下去就冲入了茫茫雨幕中。
“阿季!”萧暥忍着心口的隐痛,跟着急追入大雨中。
雨中巷子幽暗狭长,满地泥泞,蜿蜒曲折,萧暥追了一阵筋疲力尽,只觉得胸口似被烙铁灼烧般痛,他实在跑不动了,靠着潮湿的泥墙上喘着气。只能眼睁睁看着魏瑄的背影消失在长巷尽头。
稍为喘息后,他咬着牙,扶着土墙,沿着雨中幽暗的长巷向前走去。
走出长巷不远,就到了一条喧嚣的街上,路边酒肆的风灯在雨中氤氲起朦胧的光雾,两边的小楼上挂着各色的招牌,堂门大开,时不时传出琵琶声和妓子的娇笑。
“公子,进来避避雨吧。”“喝壶酒暖暖身子。”
他推开拉扯他的妖媚女子,秋雨中他浑身冻得冰凉。刚转身就被几条强壮的汉子拦住了去路。
当先一人穿金戴银衣着很华丽,他推了萧暥一把:“怎么?不给我们花姐面子?”
萧暥不想跟他们纠缠,道:“我有事,借过。”
说罢就要走。
一只铁钳般的大手牢牢扣住了他的肩膀,满嘴的酒气凑到他耳边,“小子,你是不懂这里的规矩罢,打这畅春楼的大堂前过,要么钱留下,要么人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