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姐帮我介绍的那家小酒厂在市区内,进出方便。我在酒厂附近找了一家幼儿园,把林林送到了那里去。每天早上,我先送林林,再去上班,下班后又去接上她一起回家。
这里的环境比之前的工地好了许多,共事的人也友好。储酒的仓库在地下,我们办公的小屋就在那旁边,同事们总喜欢自嘲,说我们像一群在地下钻来钻去的土拨鼠。每次他们开玩笑,我就跟着笑笑,偶尔还能搭上两句。
在林林终于开口叫了我之后,我发觉自己慢慢开始像一个正常人了,不再那么排斥和人接触,否则这常常需要与人沟通的工作,我还真不敢接。
但我的放开是有限度的,旁人同我说什么都可以,唯独不能触及回忆。于是我向同事们隐瞒着林林的存在,我怕谁知道了就会来问:孩子他妈呢?
关于雅林,最煎熬的一段记忆,莫过于眼睁睁看着她踩在死亡线上,硬生生同死神拉扯的那段日子。
***
那次事故,把她的生命变成了一只风雨飘摇的小船,无处靠岸。我多希望有一根绳子能把她拉住,只要我不放手,她便不会随风飘走。
从我走进病房起,连续几天,雅林都没有恢复一点意识。她就那样安静地睡着,对所有的事毫无知觉。她的病情时好时坏,心电图有过几次波动,甚至报警,每一次都吓得我心惊肉跳。
我守在雅林床边寸步不离,困极了也都趴在床边睡。我不愿离开她左右,哪怕她最后依然要离去,但在她还能呼吸的时候,能陪伴她多一刻便是一刻。也许,她知道我在呢……
廉河铭虽然严令禁止过我踏入病房,但却没有真要把我赶出去。河铭公司的人给护工发饭时,还会算我一份,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安排。他没有心思再和我争执什么,这时候,从前那点恩怨什么都不是。
但廉河铭自己却很少踏进病房,甚至常常让李师傅替他进来探望。他总是守在门外头,就算偶尔进来,也从不在病房里开口说一句话。我想,他始终担心着雅林曾经对他有过的恐惧感吧,习惯了和她保持距离。他也完全无心河铭公司的事了,又把公司托付给了宋琪。
而苏也,则彻底失踪了,院方连警都报了,却没有一点线索。
易轲在极力地寻找她,还跑到医院来问我。他看到了在病房里的我,却被河铭公司的人拦住,进不来。他已经知道,这场事故的受害者,正是廉河铭公开收的义女,苏也这回是闯了大祸了。
易轲心急如焚,进不来病房,居然在走廊上守株待兔,趁我被医生叫去医务室说话,就一路跟着我。
“苏也是不是被那姓廉的抓起来了?”他见我就问。
“我不知道。”
“绝对是!”他拦在我前面不让我走,“她工作也没了,钱也没了,能去哪儿?”
“我不知道。”我重复一遍,推开了他的手。
他却跟在后面穷追不舍:“我到处找,所有哥们儿都帮我找,警察也找,医院也找,全都找不到!要不是被姓廉的抓起来了,这怎么可能嘛!”
“我管不着。”我态度冷漠,头也不回地走着。
“你怎么管不着?你就看在苏也对你一心一意的份儿上,跟廉老板求求情嘛,求他放过苏也吧!”
“他又不会听我的。”
“但他会听那个罗小姐的呀!我听好多人都说,廉老板对他那个干女儿百依百顺。你不是跟那女的相好吗,你让她求求情嘛!”
我忽然就停下脚步,转身愤然道:“她都快没命了!她要还能求情我就谢天谢地了!”
***
虽然我一口回绝了易轲,但那之后,我也开始怀疑,苏也或许真的落在廉河铭手上了。正如易轲所说,苏也不可能一己之力逃过那么多路人的追捕,毫不暴露行踪。而且,廉河铭自那天训斥了我一顿后,便再也没有提起过苏也,这么多天寻不到人,他甚至都没有动怒。
落到廉河铭手里,绝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尽管我同样怨恨苏也,却还是不希望她遭了廉河铭的毒手。于是有一天,在病房外,趁周围没人,我问了廉河铭一句:“苏也在你手上吧?”
廉河铭的目光冷若冰封,瞪着我不回答。
这就是默认。
“那你问清楚了吗,她是不是故意的?”
“这重要吗?”他反问。
“至少可以知道,是不是医疗事故。”
“如果是,你就要给她求情?”
“不是……我只是觉得,可以按照医院的规定来处置,没必要……”
“呵——”他冷笑一声,打断我,“她的死活,与你何干?”
我没有立场替苏也求情,表示出关心反倒会激怒廉河铭,于是询问就到此为止了。
***
廉河铭并没有因为我过问了苏也几句就和我过不去,毕竟我没日没夜地守在雅林身边,茶饭不思,他是看得见的。
我常常目不转睛地看着雅林,她沉睡的脸庞,总让许许多多从前的事浮现在眼前。我总是想起屡次去河铭中学找她时,她穿着一身白裙,站在讲台上微笑着说话的模样。也总想起她忙碌在我家厨房,为我做饭时的样子,总把丰盛的饭菜摆到假阳台的方桌上,笑着叫我过去。
几天后,我头一次听到了好消息——雅林有了自主呼吸!
尽管医生反复嘱咐,这并不代表她已经脱离了危险,但取下呼吸机的一刻,我还是忍不住激动。
因为呼吸功能不佳,取下呼吸机后,医生又为她安上了鼻导管保持吸氧。
在能够自主呼吸后的第二天,我发觉雅林有了些许意识。她额上渗出了汗珠,还略微有皱眉的表情,就像萧姐告诉过我的那样,她似乎感觉到了疼痛。我尝试着喊她,但她没有反应,只有额上的汗珠不停地冒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