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数到三,你不过来,琴音起,我保证你们一个都活不了!一!二——”
她数得非常快,不给对方考虑的时间也不留任何退路。
上官宴抱着阿岩,真有些不确定她会否冲动之下连女儿死活都不管,拨响琴弦。
上官妧便在“二”字尾音处动身,快步到了慕容峋跟前。
人已经蹲下了。照理银针入脖颈,未及要害只是疼痛,以他的本事完全能忍。那疼痛却入骨,顷刻传遍四肢百骸,渐渐由痛至麻,叫人意识溃散。
“解药!”竞庭歌虽不精药理却有圣手水准的老师和师姐,又在蓬溪山打理药园多年,一眼辨出那银针实力。
“毒不是我给的。”上官妧掀眼皮。
“治。他活你们活,他死,咱们都一起陪葬!”竞庭歌声不高,却字字切齿。
上官妧终于觉得自己有几分阮雪音风姿了,无论如何波澜不惊,叫旁人摸不透、干着急。
这感觉真是好。“用的什么?”她扭头闲闲问。
霍未未脸色不大对,发乌发青,“你要救他?”
“你也听见了,我们想活命。”上官妧徐徐答,方反应这丫头是将毒针含在嘴里许久,发作了。
遂起身近前,细细看,掰开嘴又摸腕脉。“芳华刹?”
霍未未不意外,“你有解?”
上官妧面露无奈,“这可不好解。”
霍未未笑了,“我就说。”
她二人都出自此国鼎盛的高门,虽不在一城,且霍未未老往外头跑,少时到底是见过的。
上官妧长对方几岁,凝着她的脸不知为何便想起从前的自己。
“跟着你哥走就算了。何必多此一举。你不是喜欢他?”
“喜欢啊。可他亲手杀了我父兄。出宫前姜辞告诉我,我还不信呢,但来的路上,我看见了。”
是说霍骁的头颅,不知正在长街的哪个角落未瞑目。
“上官妧!”竞庭歌见她查验完竟是说起了闲话,恶狠狠催。
上官妧叹气,只得过去,“这毒发作或须一炷香,或须四五个时辰,因人而异。我先将针取出来,法子么,回慎独苑,试试。”
慎独苑便是蔚宫里她的药园,时值盛夏,可用之材很多。
“取完针就去。”竞庭歌道,“治好了,才有后话。”
数万兵马对峙在北国的夏夜。
阿岩伏在上官宴怀里,觉得困了,小脑袋歪爹爹肩头,阖眼欲睡。
上官妧已被押解入宫,一整个太医局出动围在主君身边,慕容峋却没什么所谓似的,眯着眼眺那头。
“让我近看看。”
除了竞庭歌没人听懂。
她稍踟蹰,“好了再看。”
慕容峋嗤笑,“万一好不了,岂非连面都没见过?”
此刻抱阿岩过来,再想抱回去就难了。
而这是上官宴唯一真正,可以依仗的活路。
“会的。会见面的。君上放心。”她终究没动,只轻声安慰。
不远处霍未未已经倒地,面容涣散,从脸到脖子,奇异的青葱色。
竞庭歌走过去蹲她身边。“好技艺。练了不少年头吧。”是说口吐银针。
“刚开始练的时候,满嘴是伤。后来能含在口中灵活倒腾了,发现还不够,须强大的气息方能让针刺入木,而至洞穿,就又练气。十几年了吧,素日里没用它杀过人,但勤练着,以求稳准狠。”
“老师教的?”
霍未未摇头,“自学自摸索,父亲会指点。刚开始他反对来着,哥哥们也反对,说女孩子练这个,不成样子。我说要紧时候或能自保,女孩子家,还是要有能力自保。”
竞庭歌点头,“很对。你的老师呢?不在苍梧么?”
霍未未勉强扯开一个笑,“你还说不想知道。老师太厉害了,她教我呀,聪明人成于好奇心,死于好奇心,尤其对付身在高位的聪明人,就是要话说半截,能困住他们一辈子。看来我做到了。”
竞庭歌原本半躬着在同她说,闻言直起身,“叫她落空也叫你失望了。我不够聪明,也不处高位。霍小姐,”
“初见时就说过,先生可直接唤我未未。”
“方才上官妧说得对,你该跟你二哥离开的。是真可以离开,我有十分把握。”
霍未未不再看她,仰面望天幕,层云已散,北国夏夜的晴明正一点点恢复。“我也不够聪明啊,看得更不够远,只懂眼前爱恨,只报当下恩仇。苍梧的星空不行,不如乌茵盖,先生你说呢?”
竞庭歌便也仰头去看。
“乌茵盖的风更大,能吹得繁星如河,不像真实人间。先生,你说呢?”
竞庭歌觉得自己老了。
这种场面她经历得也算多,却没有一次如这次,惋惜这姑娘将逝,竟生泪意。
大约是那年乌茵盖的春夜星河太入心吧。
教她对彼时相伴的人也生了悯恤。
“是,不如。”她轻声答。
再无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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