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他答。
“你此刻就在骗我。”她说。
顾星朗神情重归笃定,以笃定自证。
“就是那天傍晚,在曲廊里。后来收到密信,我以为你隐瞒的是竞庭歌的死讯,”黑暗遮蔽视野,却放大听觉与脑力,忽至的了然几乎要将阮雪音撕碎,“不是。”以至于她话都还没说完,眼泪已经涌出来,决堤往下落。
“不是。”顾星朗这句不是与她的自然不同,“连竞庭歌的死讯都未必为真,更况——”
“别说。”阮雪音猛然打断,声极大,在空旷殿中震出回响,“别说。”
“我不说。”顾星朗声软下来,“因为不是真的。不告诉你,不是想骗你,是不愿拿子虚乌有的传言惹你担心伤心。小雪,你放手好吗?都交给我,我会处理一切。”
你处理的一切,一举一动,都有后果、要天大的代价。阮雪音心里答。她整个人有些因方才顿悟被击垮,脑中反复告诫自己事情未竞,不能垮,不能此时就将筹划和盘托出。
“我知道。没想插手。”她艰难张口,眼泪便滑进嘴里,淡淡的咸,后味皆苦,“今日是我多此一举了。”
顾星朗知道她仍没说实话。
但他狠不下心再逼她,黑暗中她沉默地泪如雨下比那晚耍酒疯哭嚎更磨折他意志。
过去他失落于她从不在他面前哭,而今真见她这样哭,方知难捱,心如刀割。“好了,好了。”他将她拢进怀里,一侧脸去贴她被眼泪濡湿的脸颊,“为不实的传言自伤,最是不值。破云符就放在你那里,随你高兴。今晚寂照阁也别管了好不好?我去办。”
他蹭她的脸与发,握着她手摩挲,须臾又拍背,浑身解数不够使。
“你办不成。”初失朝朝时那种身心俱疲再袭上来,阮雪音埋入他颈窝,很轻地回,“她知道你知道了,就不会中计了。只这一趟,我帮你办完,以后再不会管。”
顾星朗无话可说,低头将唇印在她眉心,深重地,许久不移开。
阮雪音双臂环绕他后腰,用力抱着。“不早了,我回去准备一下。你跟我一道吧?我对上官妧说,会哄你早早歇息。”
“出去大半日,奏章还没看,我晚些回。”顾星朗柔声,“你去吧,寂照阁那头都按你要求安排的。子夜你出发前,我一定回去躺下。”
月色笼祁宫,阮雪音精疲力竭出鸣銮殿。涤砚带着两名宫人紧跟着进殿,里头灯火便一一亮起。
“君上可要用些点心?殿下说稍晚会送汤药来,臣想着,或许先吃些——”
“不必。”顾星朗半低着头,满室明光耀不透瞳中暗影,“传柴瞻入宫。别让人知道。”然后方抬眼,整张脸被龙椅的金辉映得极不真实,“尤其是棠梨。”
“是,是。”涤砚忙道,几乎要跪,“君上明鉴,不该说的,臣从不对她说。”
那厢棠梨见阮雪音苍白着脸出来,一路忧心忡忡,回到承泽殿忙着张罗膳食、又备汤池,想着她吃饱了、暖和了,人也能精神些。
阮雪音却衣裳都没换便开始煎药。
破云符她自然不要,临走前已留在了鸣銮殿桌案上。此时药草被煮沸的气味让她心内安宁了些——若不回头望层叠宫阙,这小小一方天地,与蓬溪山的厨房其实没有区别。
她这小半生,前面二十年过得太快,后面这五年又太慢,热气氤氲中回望,真似大梦一场。
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那年冬夜她和上官宴齐念出这句,当时只有困惑,不觉精妙。
碧桃来请用膳,阮雪音说要看药。棠梨便将吃食全都搬来小厨房,盯着阮雪音迫她吃饱喝足。
“你越发像云玺了。”阮雪音道。
“是。奴婢每日都想,这时候若是云玺姐姐,会怎么做,想出来了,就照做。等她回来,发现奴婢没照料好殿下,要责骂的。”棠梨鼓着腮帮子,没由来生气,大概怀孕让人脾气坏,又或者仅仅是为自家殿下的不顺遂而愤慨。
入亥时涤砚至,来拿药。阮雪音如常备好蜜饯在旁,笑了笑,“今日的格外甜。让他多吃几个。”
涤砚连应是,忍不住叹气,“明日就天长节了。君上——殿下您——”
棠梨也心疼两个人得很,只没法子,见他欲言又止不干不脆的,骂道:“说不清楚就别说,赶紧把药送去请君上趁热喝了。我们殿下辛辛苦苦煎的,晚膳都在厨房里用的!”
涤砚难得没呛声,行礼自去了。阮雪音又依着棠梨去汤池沐浴,出来不换寝裙,反挑一身轻便宫装。
“一会儿还要出去。”
“还要出去?!”棠梨真急了。
“不出宫。出趟承泽殿。君上知道的。你放心。”
棠梨放心不了,见阮雪音换完衣装又去开小公主的衣箱,一件一件往外拿,更觉忐忑。
“这套没见过。”阮雪音捧一身小小的浅桃色衣裙,襟口袖口皆精工绣着青叶,春意盎然。
“去宁安前云玺姐姐让造办司制的,说小殿下春来长个头,衣裳通通得换新的。”棠梨忙答,又开阿岩的衣箱,“郡主的也都换了,比公主的——”
越往下说,越觉句句不该说,她住嘴,半晌迟疑问:“郡主和公主,在一处么?”
阮雪音望着两箱子姹紫嫣红的衣物出神。
“我不知道。”许久才答。
棠梨抿着嘴勉强一笑,“明日天长节,殿下有的忙,还是早些,”反应过来阮雪音说还要出趟门,只得改口:
“几时出发?奴婢去交代一下,然后陪殿下——”
“不用陪。”阮雪音将手中裙衫放回衣箱,“君上都安排好了。”
亥时过大半,顾星朗归来,对阮雪音又嘱咐几句,看着她出门。
上官妧如约候在清凉殿侧墙下,草木皆兵。盛夏子夜居然无风,一地月光凝固得像是假的。她心跳很快,直到凝固的月光被人影晃开。
“走吧。”阮雪音到了她跟前。
“无论怎样理由,他都不可能支走寂照阁的戍卫。”上官妧仍是狐疑,机会已在咫尺的时候最易患得患失。
“此刻后悔还来得及。”阮雪音偏不解释。
母亲分明已将足够重的筹码交到自己手里了。上官妧心想。却为何还是拿捏不了对方,反而一再被对方拿捏呢?她这一生,果然一次都赢不了阮雪音么?
“我不懂你在怕什么。”便听阮雪音再道,“无性命之忧,又能进寂照阁取想要的东西,分明两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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