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春了。
旧雪被扫至一旁,堆积在道路旁的绿化带缘,透明的细碎雪晶反射着太阳光辉,被人们绒厚的鞋底踩过时沾染的污泥,也在暖融初化的冰水洗刷下慢慢洁净。
人们的体感上,往往会出现这种错觉吧。
二十四小时,地球自转的速率明明未曾有过改变,客观上,速度和时间都是严谨的代名词。但是在人们脑海中印刻的时光流逝,却会被他们自身经历的风浪影响,陡然而生一种幻觉。
倘若一个人在两天内数次险象环生、波澜起伏,陷入生命危机又化险为夷,这两天的时间对他而言恐怕抵得上二十年,每分每秒都难熬得可怕。
但大多数人没有那么轰轰烈烈的人生,他们平凡地日复一日,每天重复地面对熟悉的场景、工作、学习,习惯成自然的作息时表,二十年晃过,就像只有两天。
祈本里香正是处于后者的状态。
初醒时的迷惘渐渐消褪,虽然内心的空洞依然,但身体好似已经习惯了每日寻常往复的活动,慢慢积累在脑内的知识,渐渐娴熟的刀术,以及……学会了去让自己忙起来,不要去想他,不要让自己煎熬。
自从结交了江户川乱步这个朋友,里香沉闷的日子总算出现一点亮色了。可即便是乱步,也没法帮里香填补心里的空洞,自他上回给里香的推论后已经过去了这么久,就像是陷入了瓶颈一般,进度再也没有走一点。
好在里香已经学会了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在追逐心中的幻影却不得其果后,她学着去关注自己身边的事物,身边的人们。
兰堂先生的变化,也是在这个时候被她发现的。
作为将里香带入陌生生活的第一个引领者,祈本里香的养父,也是她目前为止最亲近的人,她对兰堂投以的关注度自然也是最多的。
可能兰堂自己都没发现的变化,却被敏锐的小姑娘察觉到了。
首先是,这位长发微卷的异国青年,最近发呆的频率越来越高了。
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在无论是例行给里香检查功课时,还是和她共进晚餐时,兰堂总会不自觉地停下手中的动作,眼神空茫,无焦距的目光落在视平线上随机的一点,要里香呼喊好几声他才能回过神来。
这也就罢了,有时候他发呆发得雪落在身上也不知觉,这就有点可怕了——要知道兰堂有多怕冷,家里的电费光空调一项就是个庞大的数字。
奇怪的地方还不止这些。
里香在打扫家里卫生的时候,在垃圾桶里发现了成沓的报纸,全部都是外文书写,而且是法文,幸亏小姑娘在监护人的高要求下基本掌握了法文日常用语,又有网络辅助,看懂这些报纸不是难事。
可兰堂先生明明以前没有看报纸的习惯,但是看这些报纸的厚度,他已经订阅了不少一段时间了。
若说还有什么奇怪的地方……那就是兰堂先生,在开春了没多久,外面寒气还冷飕飕的时候,就愿意踏出暖炉般的别墅,不只是为了工作,假期时间也总是这么干…还一出就是一整天。
反常。这也太反常了。
祈本里香有一回忍不住问他,兰堂先生是去哪里了。
镭钵街。惧冷的异国青年是这么回答她的。
但除此之外,他就没有透露太多了。
但就是这个简单的地名让里香懵圈了半天。
镭钵街是什么地方?早在被兰堂捡回去后里香就做过了功课,关于八年前的镭钵街爆炸事件,让这一块彻底变成废墟,沦为了被政府遗弃的贫民窟,孤儿数量极多,里香刚苏醒时遇到的“羊”组织就是其中之一。
而且还同时是兰堂先生与自己失忆后的初始地点,俗名新手村。
不过据兰堂先生所说,他自己是在医院里醒来的,只是从将他送往医院的人口中听说,自己是在镭钵街昏迷的而已。
但是加上今年,兰堂先生在横滨可是已经待了快八年了啊……这么久的时间,里香相信他早就把镭钵街事件调查了个翻天覆地,要是有收获的话他应该早就离开了,何必还须等到现在,还能捡到里香?
既然如此,他为什么隔了这么长时间,又忽然开始去镭钵街调查了?
里香不是没有问过,但一反往常的是,以前对她有问必答的兰堂先生,这回出奇地沉默,无论她问什么都是缄口不言,久而久之,里香也就把疑惑埋在心底了。
既然兰堂先生不愿说,那大概就是很私人的私事了,她也不好刨根问底。
于是两人的共居生活又相安无事地持续了一段时间。
直到那一天,那么突兀地,兰堂先生走入了家门,在他以往还是在港口黑手党工作的时间段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