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行李传送出来的时候, 头顶悬挂的显示屏上正在播送午间新闻。
机场人不是很多,姜昀祺低头回复博宇信息,说到了, 在取行李。
博宇:“E口等你。夏闵路星岚也来了,带出来放放风。这两天被训得嗷嗷叫, 趁刘至去医院复查,赶紧要跟着一起来。”
姜昀祺笑, 手机放进口袋, 视线往传送带上找, 耳边传来清晰的新闻播报声——
“......209重大持枪劫案已有关键线索突破, 主要嫌疑人袁峰,原名奥仔, 目前未出S市......”
姜昀祺抬头。
和在岑邵东办公室看见的通缉照片不同, 出现在新闻里的奥仔,面色狰狞, 身形模糊狼狈, 监控视频里匆匆逃过,一路警觉张望。
“为尽快抓获209重大持枪劫案在逃人员,警方希望广大群众积极提供可靠线索,协助刑侦机关抓捕工作。包庇、窝藏在逃人员的, 将依法追究刑事责任......”
姜昀祺站着没动,盯着屏幕出神, 尽管奥仔的监控画面已经过去。
周围乘客纷纷取了行李离开,滚轮划过整齐平滑的地面,发出有规律的噪声。
传送带上很快只剩两三件行李在循环。
“现在插播一条最新国际消息。赫尔辛基年度军控峰会日前已发布一阶段方案设想, 预计谈判核心将围绕年底到期的六方军控协议......本周三, 经贸协议文本将正式展开谈判。专家预估, 此次经贸协定背后是新一轮国际军备......”
主持人现场播报的画面缓缓退出,屏幕上出现宽阔高耸、空间巨大的圆形会议室。连排会议桌层级间隔,设备齐全。
面容严肃西装革履的各国代表正襟危坐在最后几排凝神听同传,各自手边都有一份白底蓝字封面的材料。镜头往前推进,中心会议桌前站了几位正在低声交谈的人,级别明显与下方会议代表不同。
姜昀祺视线还停留在屏幕上,忽然看到裴辙的时候愣了好几秒。
立于裴辙身侧的是上次在外事部大楼外见到的“温副”,比起那回的嬉笑八卦,出现在新闻里的“温副”严正审慎了很多,此刻正与对面几位快速交谈。
裴辙始终未发一语,视线落在温应尧手中的文件上,面容冷峻,似乎在思索什么。镜头切开的下一秒,裴辙伸手接过文件,抬眼望向对方。余光不经意掠过镜头,举手投足的强势气魄蓦地不动声色显露。
突然,手机响起。
姜昀祺做梦似的醒了,低头找手机。
是裴辙打来的。
“到了?”
裴辙沉稳温和的声音透过听筒传进耳朵,姜昀祺抬头再去看屏幕的时候,已经是另外一则新闻。
姜昀祺闭眼摸了摸额头,奥仔新闻出现的瞬间,脑子里掀起的极端情绪让他开口微微滞涩:“嗯。”
裴辙听出姜昀祺语气的异样,想到昨晚闹得太久,便说:“是不是困了?回去睡一会。”
姜昀祺说了声“好”,肩膀夹着手机去取传送带上最后一件行李。
裴辙没再说什么,叮嘱他不要忘记吃午饭。
姜昀祺抽出拉杆,慢慢走了几步,像是才想起来,低声:“裴哥,我刚刚看到你了。新闻上。”
顿了顿,姜昀祺含糊一句:“你好凶。”
敢情裴辙在国际会议上再正常不过的表情,到了姜昀祺这里,就有了欲加之罪。
裴辙闻言微愣。
姜昀祺最后一句没头脑又不讲道理,听着像撒娇,但给裴辙的感觉,又多了些许惶然。像一只兴致勃勃奔出巢穴的小狼崽,没几步就被树干折断的“咔嚓”声惊在原地,瞪着四周不敢迈腿。
姜昀祺不说话了,拖着行李朝外走。
裴辙耐心等了会。
滚轮咕噜咕噜,这会情绪沉默下来,裴辙觉得姜昀祺的不讲道理应该是有缘由的。
换作往常,新闻里见到裴辙,姜昀祺会重复一个问题毫不厌烦:“裴哥,自己看到自己什么感觉?”在裴辙面无表情说“没感觉”之后,姜昀祺会莫名其妙乐。
如果遇上雯雯在场,那就热闹了。雯雯会模仿裴辙说话,一板一眼,“没感觉”三个字拉得老老长,然后在裴辙转身的时候立马端正坐好,姜昀祺则能笑得从沙发上滚下来。
裴辙太过敏锐,几秒梳理就想到了关键,问姜昀祺:“还看到什么新闻了?”
滚轮咕噜一下,停了。
裴辙了然,想了想说:“昀祺,不会有事。”
姜昀祺慢吞吞“嗯”了声,前方已经看到E出口外夏闵路星岚朝自己猛招手。
耳边,裴辙叹息道:“我会陪你,不要害怕。”
姜昀祺停下脚步:“我不害怕。我就是控制不住......有些念头......”
这个情况其实世赛那会已经闪现。
迷雾丛林的地图模式、时隐时现的伏地暗杀,沉浸在紧张窒息的氛围里,姜昀祺会产生片刻的记忆紊乱,好像自己从未离开遂浒——
也许他早就死在了被同伴捅的那一刀里。
之后、以及眼前的这一切就是一个梦。
电话一端的裴辙,听着姜昀祺时断时续的话语,忽然想起的却是另一件事。
一件关于姜昀祺至今未复苏的记忆:遂浒大爆炸。
裴辙隐隐觉得,这段人间炼狱的记忆会摧毁姜昀祺。
只是眼前更紧要的是,奥仔的再次出现会不会将这段记忆提前,或者加速。
姜昀祺深吸口气,换了种语气,轻松道:“可能我太紧张了......面对阿随的时候就不会这样......我觉得是因为我和奥仔发生过冲突,所以每次见他总会想起过去一些不好的事,可能因为这个——”
“昀祺。”
裴辙打断他,没有迟疑:“如果调整不了,就回家。”
姜昀祺愣住。
裴辙的话让他想起九年前正式出院预备去附中上学那会。
那时的姜昀祺在裴辙眼里,就是刚下壳走都走不稳的雏鸟——虽然在旁人看来冷冰冰爱答不理,只有裴辙知道这只雏鸟有多弱小。
只要姜昀祺身体不舒服,或者情绪有些不对,裴辙就会让宋姨领他回家。搞得宋姨有一阵也神经敏感,校门口接到背着书包孤零零走出来的姜昀祺,总得好好看一番,跟观察阳台那几盆花似的,全须全尾还不够,必须保持阳光灿烂、雨水丰沛。
但缺的课也得补,姜昀祺不想去上学、不想和同学接触的时候,裴辙就请家教,看上去是纵容的。后来这家教也请了一年多。
就连那会不常来的裴玥都发现,这一年裴辙放心不少。
第二年重新去上高一,姜昀祺记得很清楚,裴辙盯了他大半学期的课业,无论多忙,都会找时间事无巨细地问他适不适应,班上同学对你好不好。
姜昀祺很奇怪,倒不是奇怪之前裴辙总让他回家。因为一年后,裴辙就不再纵容,姜昀祺再有厌学情绪、再不想写作业,裴辙也不会说让他回家的话,只会面无表情让他“好好想想”。
在裴辙看来,那留出的一年是姜昀祺的适应期,过了这个适应期,离巢独立就是必须。再弱小的鸟也有骨骼长全、凌空飞起的一天。
——姜昀祺奇怪的是裴辙潜意识里居然会觉得所有人都应该对他好。
“适不适应”、“好不好”问得多了,姜昀祺有一次反问裴辙,为什么要对我好,他们又不是宋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