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微确实没醉。
她如今在邺都,每走一步都如履薄冰,怎敢放任自己醉酒。但这会儿,面对暴怒的师父,宋微居然生出一种‘我还不如喝醉’的感觉。
——师父都气得叫她大名了。
她想要坐起来解释、忏悔、道歉,怎么把师父哄高兴怎么来。
但还不等她起身,陈闻之就给她眼帘上盖了一方温热的帕子,用恶狠狠的语气说这最关心的话:“闭上眼就,睡觉。今晚就算是太子他老子叫你,你也给我先睡觉。”
屋里没有掌灯,再加上眼睛上还盖了一方蒸热的帕子,宋微眼底连一丝光都漏不进来。
她听着陈闻之蹒跚的脚步远走,边走边嘀咕:“小小年纪就这么糟蹋身体,以后老了有你好受的。”
他嘀咕完却轻手轻脚的给宋微关上门,让她好好休息。
一种名为酸软酥麻的感觉从宋微心底蔓延,可感动过后,她心里反而更加空荡荡。
她想,师父那句话,用在他自己身上,才是最好的阐明——他年纪还未到半百就苍老的像一甲子出头。身体里的暗疾沉疴不知有多少。
都是她无能,害得师父一把年纪还奔波在外,不得安宁。
宋微想带师父回云昆,那里山高皇帝远,他们可以在云昆山下自在的跑马。她还可以在每年赛马时节,给杨依依那丫头赢来最美的花环。
可十六个兄弟惨死的情景整日整夜的浮现在她眼底心田,她做不到苟活!
如今,宋微这个名字已经被呈给不少邺都权贵,她若是畏缩不前,就只有死路一条!
在邺都,悄无声息处理掉一个人的代价太低了。
那位陷害锦衣卫十七人的幕后黑手不会放过她;太子能帮她进锦衣卫,也会在她没有用处的时候除掉她——如今的她只能向前!
话说回来,燕王不止一次说要遣送她回云昆宋家,那恐怕才是最难办到的。
没人会放虎归山,就算她只是披了‘虎皮’都不行。
想到燕王,宋微突然记起那日他看自己的眼神,当时她受制于人,没来得及品其中含义,后来又接连忙了几日,更是将此时抛在脑后。现在得了空,借着酒精发作的档儿仔细寻思一下,宋微居然从中读出一种名为‘占有’的情绪来。
——是那种通俗、简单又粗暴的男人对女人身体上的占有欲。
只不过当时时逍的瞳仁太黑,宋微心里又积压着事情,第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宋微确认自己不会将这种情绪认错,她好歹当了两年多的指挥使,那群锦衣卫偶尔喝高了开黄腔都是小意思。宋微也因此涨了很多‘见识’。
她明白,男人对女人身体上的占有欲和心理上的喜欢完全可以划清界限。她不会因此就觉得时逍对自己有意思,更不会想要趁机借时逍的权势做些什么。
不……
宋微眼睛倏然睁开,从窗户照进的月光似乎都盈在她瞳孔中,又被长长的睫羽敛在眸中。助她安眠的帕子随着她的动作歪在发髻上,宋微并没有拨正它,而是在心底勾勒出另一个计划——她想到日后该怎么给师父留一条后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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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一炷香就到子时,宋微悄悄换上夜行衣,再悄悄地将窗户打开。她动作又慢又轻,木隼连转动的嘎吱声都没发出来。
宋微从窗缝中打量外面,没看到师父的身影,她放下心来,专心开窗户。
但……她放心的太早了,直到宋微将窗户打开到一个适合自己跳出去的大小后,抬头一看,骤然发现师父他老人家正在自己屋子,同样将窗户开了小半,就这么静静盯着她。
宋微将脸埋进手心里,认命道:“师父,我这回非去不可。”
太子虽无大谋略,但他好歹是陛下钦点的太子爷,手下能人异士数不胜数。这是太子第一次吩咐她做事,如果她不去,那么太子定然会认为她倒戈或者不识好歹,不论哪一种,都会成为太子的弃子。
陈闻之没吭声,宋微抱拳后,悄悄消失在繁杂的民巷中。
等到她走了,陈闻之重重的将窗户关上,重新回到床上,裹紧棉被,嘴里用云昆方言骂太子:“……早知道当年就不应该救他,淹死算了。”
话音刚落,陈闻之听到窗外有人用云昆方言附和:“是啊是啊,可淹死一个太子还有第二个、第三个,师父别担心,徒儿不会有事。”
原来是宋微不放心陈闻之,折返回来确认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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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时,邺都成外三里,香髻山。一抹半月高悬于山顶,给满山白雪添一层纱衣。
山脚下,宋微再一次见到那意欲砍倒陈闻之的大众脸男人。
男人打量着她,说:“手脚麻利,行,不算枉费这张脸,走,今晚带你去见一个人。”
宋微没说话,跟在男人身后疾行。
他们走的是路边冻住的冰层,两人脚步都很轻,并未留下明显的脚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