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时刚过,宫里的马车便来了。
“今日面圣不过是走个过场,皇帝不会询问太多,你只管放心地去。”方一桐拿过披风给湛流云穿上,“若是遇上太子也不必惊慌,当年与他交集并不多,不过是远远地点头之交,你随便搪塞一番也就过去了。”
湛流云长身直立,因为常年累月的吃药,导致他身上随时随地都带着淡淡的药香。方一桐比他矮了半个多头,垂着眸给他系着披风带子,那些药香便萦绕在了鼻尖。
每每这个时候她就后悔,自己作的哪门子死,非得给湛流云写个病歪歪的身子。
“我怎么觉得,一桐你比我还要紧张?”湛流云轻轻启口,语调还是那么个语调,温温柔柔带着抹病中的无力感,“无妨,他们说的我若是应对不上来便推说不记得了,我一个久病之人,忘记一些事情也是正常的,不是吗?”
“对。”方一桐将人送到门外,“你且放心,我随后就来,去宫外头等你。”
“好。”湛流云回头微微一笑,清风霁月。
看着马车徐徐而动,小花不解:“公子,你不是说进了京你哪儿也不去,就在府里呆着,免得被人认出来。怎么还要去宫外等王爷?”
“我要在府里呆着免得被人撞见识破当年冒名伴读之事是没错,但是今日我们前脚刚到,皇帝的召见后脚就来,我总感觉事情不是那么简单。”看着载着湛流云的马车拐过街角,“心里不踏实。”
此时,在淮安王府西侧的大门外,还没来得及换下礼部小官员服色的乔开急忙忙跑进门:“爷,小王爷走了。”
南宫烁披着黑色的大氅正立于园中赏梅·花骨朵,闻言,捏着花骨朵枝的手微微一顿,松开时荡的那花枝猛地来回晃动几下,震落几多雪沫。
“备车,本王要去东宫陪太子殿下下棋。”
“爷,车已备好,您请了。”
*
盯着瑞王府的亲信回过两回话,一回是湛流云刚出发的时候,一回是方一桐快到皇城护城河的时候,相隔有小半个时辰,都说不见瑞王府有人要出门的迹象。
方一桐略放了放心。虽说她是极度想要制造机会让俩男主早日“重逢”,一见倾心,再见倾城。但是,此时绝不是好时候。
一来,湛流云舟车劳顿都还没来得及喘口气,状态不够好;二来,就在刚刚不久前她从老家院口中得知如今的南宫烁性情大变,很有可能比她原本设计的人设还要阴晴不定,难以琢磨。
可见两人的状态都不是最佳,那必定会影响“阔别八年”后的首次重逢。
马车轧着积雪咯吱咯吱一路响到皇城根外。无诏者不得入内,方一桐只能将车停在护城河边,坐在车内等着。
车帘掀起,皇城巍峨的楼门就在眼前。
八年前,圣旨初到淮安,恰逢湛流云病倒。
其实湛流云小时候身子挺好的,并没有什么痼疾顽症,按着原剧情走向,他是要遵旨进京,伴读一载后才回的淮安,而后来身子虚弱则是因为在宫中伴读时因为某些不为人知的原因落水造成的。
不晓得是哪里出了错,原本应该是春末来的圣旨生生提前了两个月。
那时候春寒未消,淮安王府后花园的湖面上还结着厚厚的冰层,一日午后闲来无事的方一桐心血来潮,跑到冰面上嬉耍,谁料那厚厚的冰层无故裂开来,她一个猝不及防就摔进了刺骨冷水中。
幸亏在附近读书的湛流云听见声响,连忙奔了过来,二话不说一头扎进水里把她给捞了上来。
她被托举上岸后,湛流云却被暗流给卷了下去。
原来府中的池子与外头的河水脉相通,看似平静的水面底下却是暗潮汹涌。
十几个家丁摸索了好一阵,才将早已失去知觉的湛流云捞了上来。
几个府医里外忙活了一大通也未能让他醒过来。刚刚换下湿衣裳的方一桐硬着头皮当做没瞧见老王爷湛山峰那黑铁一般的脸色,背着一背如同芒刺一般的目光,强迫自己镇定自若地给湛流云做了心肺复苏和人工呼吸,好不容易才把人给弄醒回来。
至此,湛流云便落下了病根,畏寒怕暖,身体虚弱,每年总有几个月缠绵病榻。
呵,当年。
当年,圣旨就在湛流云落水刚刚苏醒之时送到了王府,明眼人都晓得皇帝这是打算扣押湛山峰的儿子在京作质子以防他心生有异,所以湛流云若是回京,前途未卜。
接到圣旨当晚,方一桐一头就磕在了湛山峰的书房地面上:“圣旨上说让王爷送子入京为皇子伴读,却没说一定要亲儿子,所以我这个义子去了也不算抗旨。”
湛山峰敛着眉,神色并不是很好,扯起方一桐:“你以为他能让你当质子?一桐啊,你不晓得皇上是什么样的人啊。”
要论谁最了解皇帝,自然逃不过设计了他的作者,方一桐:“皇上多疑,猜忌,阴诡,是以,以他之心度人之肚必定不会同意王爷送个义子入京,但是如今流云病着,别说入京后不晓得要面对什么,就是这遥遥一个月的行程他也扛不住啊。”
最终,老王爷没能拗过她。三日后,方一桐顶着湛流云的名头启程入京。
八年前,也便是从这个门口走进皇城,在那个阴诡多疑的皇帝脚下磕头山呼,然后开始了太学生涯。
“公子,你看那边。”小花靠在车门处,目光落在远远而来,渐行渐近的马车上,是亲王规格。
方一桐陡然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
但是回想方才接到亲信最后一次回报他们已经走在了皇城门外,就算之后南宫烁立即出门,也不该这个时候就到了呀。
或许,来的不是南宫烁。
“回避。”
但是来不及了。
方一桐的马车是淮安王府的,挂着府中印记,按着礼仪规矩,不论来车是何人,她一个郡王府里的必定是要下车礼让才是。
马车轧着压实了的雪上面,咯吱咯吱发出声音。很快就到了跟前。
车门前悬着一块牌子,“瑞”!
方一桐心里咯噔了一下,来不及思量为何南宫烁这么快就出现在这里,忙垂首退了两步,把脸埋进披风的风毛之内。
方一桐身后的马车是淮王府的,按理说来如果车上的是南宫烁,他定是要探出头来招呼一声,如果不是……瑞王府除了南宫烁并无第二个主子。
方一桐垂眸看着鞋尖,默默祈祷着南宫烁懒得探头,好歹过了今日再说。
她在等着瑞王府的马车过去,然而,马车到了跟前,停了。
“这是淮王府的马车?”
车帘掀开来,南宫烁面无表情地觑了一眼停在路边的马车,淡淡地移开目光。
方一桐没抬头,听着这声音,南宫烁比当年是要长大了许多,当年还处在变声期的声音,这会儿都变得富有磁性了。不晓得八年未见,模样是不是也长开了,有没有长成她笔下那般五官深邃立体,锋芒毕露处却带着隐忍克制,不羁中却是情深无比的模样。
方一桐想看一眼南宫烁,却不敢抬头,生怕被认出来。
小花在一旁答道:“回瑞王殿下,是淮王府的马车。我们小王爷进宫面圣去了,小的们在此等候。”
南宫烁意味不明地哼了声,车帘子放了下去。
瑞王府的马车过去了。
方一桐的心这头放下去,那头又提了起来。
南宫烁这个时候进宫,想不跟湛流云碰上都难!不过礼部那个小官说他是去太子的东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