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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就该认命?”他问她。认命的人不会费心算计,终归凡事自有定数,“就该东躲西藏把自己忙到没有时间思考?就该一而再得自欺欺人说不再见不在意、好像一无所虑也能过完一生?催眠如果有用,你是不是就没有在夜长梦多时记起枕边空榻;没有在月色冷光下隔着街灯和蝉鸣,对比望远境外的天伦乐乐、望远镜后的形单影只?”
他都知道,因为他就是那样过的。
她露出一时间的错愕。多久前还各自端庄打着哑谜心照不宣,多久后竟如此直白。嘴边不成形的笑稍顿后复又弯作预定的弧度,是巴克斯维曾很熟悉也从未看懂的那份露着涩味的淡漠。人间别久不成悲。对一个看惯了分离、常在送别的人,停留才是意外。她在太小的时候学会无动于衷,落寞、不舍诸如此版的情绪总将成为掣肘,而成功不容许弱点。
只是何时起,她不能自已得开始渴望计划外的生活,留恋在横生枝节里不愿归。人生第一次有了目的外的意义,第一次有了尘埃落定后活下去的念头。大千世界虽是看烂的模式编织,浮沉其间难得糊涂配合出演未尝不是新体验。
“总会习惯的。”难过的,开心的,恨的,爱的,总该学会和它们共存,让它们成为你的一部分,再慢慢把它们吞噬。不是被情绪吞噬,是吞噬情绪。她半垂着眼,好像这样就能不看见他的沉痛、他的惋惜、他的被爱所伤却依然爱,好像这样就读不通他循循善诱里低迷的恳求,“生活只是一种状态,没什么非如此不可。”
“所以我不是问你,就该自欺欺人假作不介意得逃避一生?”他不再理会她的避重就轻,握住她搁在桌沿露出一截的手腕往自己用力一带,终于看见她在猝不及防里乍然抬起的眼——眼角的微红、眼瞳的隐忍,“为了芝麻绿豆的不甘心、角落里的一点疙瘩死不开口,守着别人的罪行、莫需有的恶意,困在这高楼一隅,丢开自由放弃追求的人生,就是你的心之所向么?”
眼神一峻,她复又露出小动物似的防备和警惕。用力去拽回的手腕被更用力的他牢牢扣住,“你在这间屋子谈加西亚谈巴克斯维,他们的人生你比我们都熟悉。一个的年少轻狂、一个的护母心切让他们走上暗无终点的凶路,可挚爱之人的临终遗言点醒加西亚,巴克斯维为了你也曾想要打破那桎梏——你见过他们怎样误入歧途,也见过微不足道的契机让他们改邪归正,从来都是一念之差。
“人终究要为所作所为付出代价。初衷再好,用错了方式终归是错。人世也许多艰,不去求救又怎知无人来助?若谁都按自由意志为所欲为,那谁的意志都将一文不值。一时的冲动、一时的孤注一掷,不会换来平静,血气方刚之后是更多的迷惘。复仇不会让人生更有意义,它只会把人生分割成复仇前的刚愎自用和复仇后的不知所措。”
她看得出来他又想起了他那无端丧命的父母。说放下,谁又能真正全然放下?
只是,"你觉得他们都错了——伊斯科夫如果没有那一点别扭,也许在北国的高等学府已谋到一份不错的差事;科林若没有一时冲动,也就不会从受害者变为加害者,歹徒也在法庭上受到公正裁决——因为总会有人古道热肠,正义从不会缺席。谁来?就像不是所有你认为的是非善恶都那么分明——伊斯科夫若没有出走也就不会遇见改变他一生的伊娃,科林若没有出手死的也许是他母亲。你说那样做不可能让人平静,因为和复仇一样都是被强烈情感支配一瞬间而理智缺席的产物。那我换种方式问你,如果你在那个小偷开/枪之前就早有预知,你就不会动手先解决了他,而非要在那条阴暗小巷等着正义天使凭空降临,用机率去赌你父母的生死?”
布鲁斯蠕动了嘴唇却没发出声音。他没料到她会那样反击,握着她的手也有片刻僵硬。她就趁着那一会儿的间隙,用力拽回了手臂,撞在桌面发出钝响,红了一片皮肤也没在意。
是不是就像终于走到这步的她和他,注定了要决裂,不如干脆点得好。
钝响拉回了布鲁斯的意识,莱纳却离开桌沿。天色仍是一派明媚,风吹散的云层露出碧空如洗,高挂的阳光洒脱城市的角落,站在这摩天大楼的顶层,目所能及是一日间的生机勃勃。她看着天景,看着城市,背脊很挺,身形很单薄,“这人间本身何尝不是一牢笼?谁又不是在无谓挣扎。你以为自由无间行走在广袤蓝天,又岂知风和雨露不是缠住你的丝线?”
“那就斩断傀儡线,活出你该活的姿态。”椅腿和地面摩擦出细琐的声音,他也站了起来。
一定又是顶天立地的模样。她没有回头却能想象,“我和你不一样。你能扛起哥谭孤单的夜,而我只是一个研究员。”他用并不比常人宽阔的肩膀扛起了所有人的黑暗,独自己那份依旧手足无措。因为背影,永远只能留给旁人。
他忽然记起她曾问他蝙蝠侠行走在黑夜,谁又改成他的引航灯,那时她未道明的话、未言尽的问题,在这一刻他终于读懂——让人迷失的从不是黑夜,是人自己;虔诚祷告的救赎迟迟为降临,因为能给以救赎的同样只有自己。旁人生出的援手是善意,可善意并非救赎。
“不是没有办法,是你不愿去改变。从你坦然接受安排,成为因斯塔尼亚的莱纳那一刻开始,你主动放弃了所有或可能的契机。”他向她走进,一步步落在地上敲在她心尖。
“因斯塔尼亚么……其实是我选的。”难以形容的笑在她唇边转瞬而逝,被背对的他看不见却猛然收住步伐,“看起来是高级知识分子以为会好沟通很多,看起来还不如他们挑的平凡人家省事。是我失察。”
她的语调甚至能用轻快形容,一反先前严肃模样的态度却叫布鲁斯总觉得有什么古怪被忽视。
她和落地窗上自己模糊的倒影四目相对,仿佛又看见记忆中的大房子、独坐窗前的自己、守在不远处的夫妇。那里有堪比庄园的花圃,尖端前沿的科技,和她已快忘却的简单快活。她从没有告诉过任何人,其实她在看到因斯塔尼亚夫妇简历的第一眼就明白,那两个老实到近乎古板的知识分子和“好相处”觉不相干。她只是在想,这大概会是那两个人宁可在自己身上看见的模样吧。
真的只是省事么?布鲁斯想那样问。没有问出口的话被无线耳麦里突然嘈杂起的电话声,和混杂着意外的人声打断。他面前不可能看到听见一切乱象的莱纳却似有所感得转身,问他,“是不是再说再见,真就成了永别?”
不是不能再见,是再见真就成了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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