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清再度经过苏榭所在的病房走廊已经是三天之后的事。
在这三天之中,苏榭接受了又一次体检。与之前相比,他的进步不可谓不大,至少从情绪上来说,这个年轻人就要积极得多。虽然体检的结果并没有发生根本性的好转,但神经损伤评估从最让人绝望的S级到目前的E,就足以让他充满信心。
苏榭已经从之前住的病房转到了余清所在的职测所B区。严格来说,这里并非医院,而是实验者的临时住所。当然,现在实验者变为苏榭,职测所为他稍微改造了一下房间,方便他目前的身体状况——虽然这算是职测所的惯例,但苏榭习惯性地归功到了余清头上。
她推开与之前没什么两样的房门,发现苏榭已经努力坐起来,靠在床头,听到开门的声音转头过来看她,眼睛里依旧没什么神采,但却准确地叫出了来访者的名字:“余医生。”
“看来你的情况很不错。”余清走到病床前,打量了一下年轻人现在的状况,脸色稍微放松了些,“这几天心情怎么样?”
“自从不用整天躺在床上之后就好多了。”苏榭发自真心地说——他甚至觉得这辈子都不想在床上睡觉了。
“这几天场的情况怎么样?”余清附身看了看床尾光屏上的各种数字,起身再看了一眼状态和之前完全不同的苏榭。“从明天开始,”研究员说,“我们就正式进入治疗阶段。”
“我不保证你能好起来。甚至无法保证你能活下来。不过我能保证无论如何你也能脱离目前的处境,如果同意的话,”余清将便携式光屏交给苏榭,“可以在这里签名。”
苏榭准确地接了过来,并且毫无错误地签在了指定的地方——这个过程当中他的眼睛没有一丝神采。余清观察了几秒钟,“看来你已经习惯了。”她说,“长时间保持场。”
“还是不太习惯。”苏榭诚实地说,努力寻找形容词来描述自己的感受:“很容易疲劳,因为长时间保持场,会特别敏感,如果要说的话,大概有点不舒服吧。”他轻描淡写地说。
余清没说话。
长时间保持场的存在会导致大脑疲惫,认知能力下降,甚至会影响到心脏供血功能,但原因一直没有找到。不过有经验的一线猎警会选择多次启动,短程保持的办法,但对目前的苏榭来说,相比之前已经不那么稳定和强大的场显然无法支持这么做。于是他选择了将场长时间保持住,只为了不让自己彻底成为废物。
“你要学会适当的放松。”余清劝诫他——研究员脸上飞快闪过类似混合了同情与感慨的神色,但苏榭再看过去和之前没有任何分别,他在心底自嘲地笑了一下:居然以为这个铁石心肠的女人会有这样软弱的情绪——女士的目光落在苏榭脸上,“不然,在神经彻底连通之前,你就会因为场的彻底崩溃而死亡。”
苏榭勉强笑了笑。他点点头:“好的,余医生。”他乖巧地,顺从地说:“我知道了。”
吴畏当然对几千公里之外余清和她的“病人”之间的暗流涌动一无所知。他和队友在嘉江学院的几个学生帮助下,利用比赛前最后两天时间,成功地改装了自己的机甲。用安杰鲁的话来说,“我们的机甲哪怕和新柏林比起来也毫不逊色。”
“这是因为他们给我们的本身就是改进版。”克奇瞪了兄弟一眼,他对改装的看法远没有其他人那么乐观:“我担心的是以后——我们毕竟还是要回到新京。”
这句话让其他人都沉默下来,大家的视线不约而同地向沉默地伫立在角落里的四架机甲移去,既有遗憾,也有微妙的羡慕,当然,也有不在乎。
“我觉得你们想太多了。”吴畏诚恳地将队友从这种莫名其妙的伤感情绪里拉出来,“如果我们第一场比赛就输掉。”少年毫无顾忌地翻了个白眼,“到时候就不得不离开新柏林——那时候我估计没人还记得起机甲,应该是担心如何向同学和学校交代吧。”
谢忱叹了口气,哪怕是他,现在也很有揍吴畏一顿的想法:“在我们的第一场真正的比赛之前,”东亚裔青年黑色的眼睛看着自己的同族:“你就勇敢地提到了失败,吴畏,虽然我不觉得说点好听的就会赢,但是我也觉得,起码不会让我们更紧张。”
吴畏吞了口唾沫,他这才注意到队友们冲他怒目而视,少年干巴巴地开口:“你就当,呃,”他怯生生地笑了笑——队友们冲他露出了“友好”的笑容,“善意的提醒?”
在不适当的时间和地点说出不适当的话之后没多久,新京军校的第一场四分之一决赛终于要拉开序幕。
考虑到新柏林学院内并没有合适的比赛场地,本次学院杯开始前,新柏林特意联合新柏林市猎警清理了风暴海附近的新巴伐利亚森林,布置了必要的设施——比如各式各样的感应和摄影装置——决赛之前的比赛都将在这里进行。
“我从没想过在离城市如此近的地方居然还有半开发的森林。”吴畏坐在驾驶舱里,他打量着全息屏幕中呈现的风景——墨绿近黑的森林延伸至远处,在天际边缘同阴郁的苍穹混同一色,阳光消失了踪迹,阴沉天色之下,森林的阴影同暗夜没有多少区别。偶尔会有窸窣的不明声音传进来,但大多数时候,这座森林保持着矜持的沉默。
“这里离风暴海太近,异兽二次变异太多了,彻底清除代价很高。”刘浩在通讯频道里提醒队友,“大家小心,这里不是虚拟训练场,一旦发生意外,我们可没有重来一次的机会,”他停顿了几秒钟,“下发给我们的比赛手册里可是有明确的死亡指标。”
“所有的场都连接起来,”克奇命令道,“每个人都给我提高警惕,不要小看对手,更不要小看森林——我不想输,但是更不想在毕业之前就被迫再度接纳新的队员——我知道你们也不想。”
七嘴八舌的回答在通讯频道里响起来:“当然。”“确实如此。”“要赢得漂亮。”“我们就是最好的。”
按照队长的命令,不同颜色的场在彼此试探之后连接到了一起,然后尽可能地消除存在的迹象,每个人都下意识保持了缄默,哪怕拂过草叶,场也没有惊动趴在上面的昆虫。他们慎之又慎,每个人都希望能以最好的状态迎接——对手或者突然出现的异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