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六、霞光
一辆马车迎着风雨快速在禁林中行驶,从盲庄半山下来之后,薛敬等人就上了二爷驾驶过来的那辆马车,一路沿着桑乾河往前走。
直到第二天傍晚才抵达了隐藏在密林水边的渔船。
胡立深眼见四人狼狈不堪,身上多多少少都挂了彩,迅速命人将几人带到船舱里,蓝舟伤得最严重,锁骨处动的刑几乎要去他半条命,他从半山下来之后,整个人就已经昏迷不醒了。
葛笑拼着残存的一丝意志一直将他抱在怀里,后背的箭伤没法处理,箭簇还深埋在骨头缝里,他一张嘴就觉得喉咙里全是血腥味,只要一个动作就觉撕心裂肺的痛处。
薛敬的手臂在茅屋中抵御箭雨地时候,不小心被箭簇划开一道狰狞的血口,血在狼狈的拼杀中倒是止住了,行将的剧毒倒是倒头就来。
二爷赶着车,带着三个都只剩下半条命的伤患,终于在黎明之前,将他们安全地送到了船上。
胡立深完全忘了问二爷腿伤痊愈的事,满心满眼都是靳王的伤情。
二爷蹲在河边,用干净的纱棉湿了水,随意地擦了擦脖子上的刀伤,回头对胡立深说,“不用担心,我一个一个救。”
“我知道您、您神通广大,可是您懂医术吗?要不要我去请个大夫。”胡立深咋咋呼呼地,不断地询问。
二爷好脾气地叹了口气,转身问胡小将,“这位少将军,此处离最近的云州城还有几十里路,四周全是深山密林,敢问你去哪里请大夫?”
胡立深紧跟着他的步子,“去周围的村寨问问看,昨日我带人去探路,发现了山下的村子。”
二爷耐心地说,“王爷从云州出来之后,只是去过一个盲庄就被敌人算计,设下埋伏后险些命丧半山,他为什么临去半山之前,执意将你们隐藏在此,即便在盲庄遇见危险也不发求救信号。”
胡立深摇了摇头,显然没反应过来。
二爷徐徐道,“只有保存这艘船和你们的性命,他才有后路可退。如果一个人深入险境,身后所有的补给和兵备实力都暴露在敌军的视野中,那不就是羊入虎口,将自己摆在敌人的砧板上,任人宰割了么。再说了,如今只有你们百来人能保护王爷的安危,如果你们再出事,那才真是得不偿失。”他缓了口气,又道,“你们所在的这艘渔船暂时还未被人发现,如果你现在亲自下山去请大夫,那岂不是自报家门,告诉敌人靳王就藏着这处密林中么?”
胡立深愣了片刻,才恍然大悟,他的眼睛忽然瞪大,“所、所以这就是为啥王爷没有叫俺们去救他的原因!那、那他们的伤势怎么办……您的医术……”
二爷笑了笑,“久病成医,再说,他们只是一些皮外伤而已。”
“我看五爷后背的箭簇都埋进肉里了……您、您下得去手吗……”
二爷从腰间拿出一把磨利的匕首,微微蹙眉,显然年轻人瞧不上他的医术,让他心里有些不爽快,“去,点一盏油灯过来。”
葛笑应该怎么也没想明白,自己没死在云城驿站的大火中,没死在萧人海关押他的地牢里,能从西山尸地逃出生天,还能从盲庄半山、万八千的箭雨里死而复生,却没想到,此刻要疼死在二爷的手起刀落下了。
“啊啊啊!!!”葛笑的惨叫声震醒了水里的鱼,鱼儿扑腾了几下,落进了胡立深早就等好的渔网中。
船舱内,一只箭簇从葛笑后背的皮肉里干脆利落地剜了出来,二爷始终面无表情,末了只是微微皱了皱眉,用纱棉包着那只箭簇,丢进了一边的案子上。
葛笑欲哭无泪,咬着下嘴唇,屁股硬是往后挪了挪,将自己锁死在了床脚,“二、二爷……您大人有大量,求您放过我……”
“血还没止住。”
“没、没事……多流点,换换新,涨涨脑……”
薛敬在一边看了一会儿热闹,此时听他这么一句,直接“噗”地一声,险些将刚喝进口的水喷出来,他实在有些看不下去,于是走过去将那人手中的匕首接过来,“你怎么下手没轻没重,他没死在半山上,倒是被你吓死了,给我吧。”
二爷顺手将刀子递给薛敬,自己走到一边,在干净的盆里洗了洗手,“我说老五,这点疼你都受不住,当初你在云城驿站自作聪明的那一次,账我都还没跟你算。”
葛笑冷不丁打了个哆嗦,半山一战之后,他亲眼见识到眼前这人的威慑力,此刻只要听他说一句话,心里都打鼓犯怵,“二爷,我错了……”
他开始小声嘟囔,“云州的时候,您不是已经教训过了么……”
二爷转过身,走到他面前坐下,“你说什么?”
“我什么也没……”
薛敬抢过话头,对二爷说,“五哥说你在云州的时候不是已经骂过他了么。”
葛笑“噌”地一下坐起身,老大不乐意,“老六,不带这样的,干嘛当着二爷的面戳我脊梁,哥哥不疼你么?”
结果他这一系列动作太大,牵动了后背的箭伤,当即又是一阵哀嚎。
“行了,你别折腾了,你瞧瞧你那后背,旧伤新伤叠在一起,都快成漏谷子的筛子了,你好好养伤,才能去照顾四哥。”
葛笑重重地叹了口气,整个脸随即耷拉了下来,他看了两人一眼,闷声问,“我想去看看他。”
薛敬说,“他在隔壁睡着呢,骨头上的肉清了,伤药也用上了,这种刑就是要人疼死,血流得不多,四哥休养一段时间就会好的。”
葛笑闷闷地点了一下头,后背的箭伤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自己当初鲁莽行事造成的大祸。
“你们骂骂我,我心里还好受点。”葛笑龇牙咧嘴地唏嘘几声,将头埋在枕头上,拿脑袋猛撞了几下枕头,“他受那么大的罪,全他妈是因为我。”
薛敬坐在一边,为他用上了止血的伤药,一时间也不知该怎么劝他。这时候,他回头看了一眼不远处靠在窗边的二爷,对他使了个眼色。
二爷这才缓了缓语气,对葛笑说,“老五,这件事就揭过吧,再怎么说,当初你和老四拼死求药,也是为了我。好在人救回来了,咱们这些人还安然无恙。”
“哪里是安然无恙……他被人用了刑,老六挂了彩,我这条命他妈差点交代在半山上。盲庄一战变成了鸿鹄的‘窝里斗’,明日江湖上就会传遍,鸿鹄出了个投敌叛国的孬种,那叛徒还用自己造的弩,差点在盲庄半山将几个寨主扎成筛子。”葛笑闷闷地吸了一口气,潦草地说,“您本事大,下手绝不留情,若是您的腿脚没好,昨夜万八千还不知要怎么嚣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