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三九、囚衣
二爷无比震惊,然而他逼迫自己快速冷静下来,言简意赅地说,“口说无凭。”
杨辉从怀中掏出了一个布囊,丢到二爷手中,二爷接过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快速将囊袋翻开,只见是一块巴掌大小的、脏兮兮的碎布块,上头还染着斑斑点点的血点,但因年代久远,血迹已经呈深灰色。二爷前后反转,发现这块布头的四周皆是碎线,应该是从什么东西上撕下来的。
“呼尔杀死后,我屠了他全家。”
二爷猛然一滞,“全杀了?”
“包括他后院里所有的耗子、野猫和那条养了八年的狗。”杨辉轻描淡写地笑了一下,接着道,“我把他们一家混在猪肉里,丢到了伦州的葫芦巷,让那些‘肉葫芦’美餐了一顿,他们太久没吃过肉了,他们就跪在地上,称我是‘菩萨心肠’,呵……”
杨辉忽然古怪地笑起来,笑得前仰后合,这样的笑声震得他背脊乱颤,那激烈的动作几乎撑不住他那消瘦的身躯。他歇斯底里地笑了一阵之后,才慢慢道,“那条巷子里住着的都是你们南朝人——没有了条律的约束,那个地方就像是一个屠宰场,人一旦变成牲口,就只剩下‘活着’和‘死去’这两条路可以走。”
二爷不动声色地看着眼前这名面容姣好的年轻人,可他的皮囊和他的心几乎是刻意剥离的,他的眼神总是怀揣着一抹愤怒,似乎这个世间的任何东西在他眼中,都是令人厌恶和可悲的。
那些人生如草芥,甚至大多时候,还不如圈里的畜生。
葫芦巷里豢养出来的“肉葫芦”,在杨辉的眼中,几乎和畜生等同无异,甚至更加令人作呕。
“那个男人碰过的东西,我都想毁掉。”
二爷看到,杨辉说这句话的时候,忽然用指甲抠了一下自己的手背,在上面留下一道肉红色的挖痕。
杨辉慢慢收回手指,淡淡道,“可就在处理那狗东西的遗物时,我看到了一件囚衣。”
二爷忽然低头,捏住手心的那块暗灰色的破布,眉头一皱,“这个就是从那件囚衣上撕下来的?”
杨辉不置可否,往石柱中间走去,站在那三根石柱中间,他仰起头,以一种陌生的笑容看着天顶上的圆环,然后轻声说,“你仔细对比一下,是不是一样。”
二爷走过去,看了一眼天上的圆环,又对着有火光的地方抬起那块破布——只见透过光的布头中间音乐用深线绣着一个圆,同样是鹰尾环绕,虽然很小,但是依然可以辨别,这块布头上的图案和此刻天顶的图案是一模一样的。
“这件囚衣难道就是……”
“对,是我父亲身上那件,临死时穿的。”
二爷看向他,立刻问,“十年了,呼尔杀为什么会留着你父亲的一件囚衣?”
杨辉忽然侧目,好笑地看着他,阴凉地说,“二爷,你我虽然有等同的遭遇,都是没爹没娘的可怜人,也都被人害得家破人亡,但是你比我强,你这十年,至少活成了人的样子。”
杨辉说到此处,便淡漠地叹了口气,像是要将噎在喉咙里的那口血泥吐尽一样。
十年前,一个骑着战马,身披狼裘的男子,于山林里救走了一个十三岁的少年,少年仰起头看着那名英武不凡的男子,以为就是天神下凡,要将他从鬼门关里抢回来,他身后的万人冢中,不断积压堆砌的黄土,他的父母就在那座巨坑中慢慢沉落下去……
少年人被那高大威猛的男子夹在腋下,骑着马,一路绝尘而去,而他抵死也忘不了父亲被活埋时那惊恐不甘的眼神……
就这样,少年被男子救了下来,他以为等待他的会是救命恩人的关怀和照应,却没想到,他第一次被关进了一座漆黑的房子里,床上摞着柔软的被子,他被人在那个阴冷的夜晚,用一种扭曲姿势,用自己的身体逢迎了那个救他出血海的男子。
那是杨辉被带进总督府后,看到呼尔杀第一次得胜归来后,收到的大礼。
这一段过往,被杨辉用血腥的记忆埋葬了。
然而,明明是血肉之躯,又怎会无关痛痒。
杨辉忽然握拳轻咳了一声,这么闷热的溶洞里,他竟然还会觉得冷。他曾经替那个猪狗不如的东西挨过的刀子,让他恨不得将那人的皮肉翻开,看看呼尔杀皮肤底下流出的血到底是不是红色的,是不是同自己一样——
当那个男人真的死了,他就真将这人的皮肉翻开来看了看,然而的确是红色的,怎么能是红色的呢?
杨辉又一次愤怒了,所以他一夜之间杀光了和呼尔杀所有有关系的人,灭他十族都不解恨,甚至包括那人院子里的畜生,和那些他曾经浇灌过的花木。
“有些人,喜欢收藏玉器,有些人喜欢种植花草。”杨辉漫不经心地摇了摇头,“那个畜生,他喜欢收藏娃娃们身上的东西,比如一件袄,比如一个铃铛,都是十二三岁的少年,葫芦巷里有很多。我还帮他找过不少呢,有些娃娃事后死了,都是我亲手埋的。”
二爷忽然皱了一下眉,捏在手中的那块布,忽然沾染了让他难忍的血气。
“父亲临死前,将身上的囚衣套在了我身上,还给我挂了一个长命锁。”杨辉猛然喘了几口气,眼泪忽然顺着他的脸颊落下来,“长命锁弄丢了,这件衣服竟然还能找到。”
二爷默不作声地看着他,忽然道,“所以你才怀疑蓝鸢镖局和杨德忠忤逆一案有关,顺着这囚衣上的花纹,你才决定找蓝鸢镖局的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