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七一、十六爷
榕树林中,十七名刀客正围攻葛笑一人,他们将他团团围住。
此刻,双方战至白热,葛笑的手腕不住地颤抖,马刀就垂在身侧,从刀锋不断地淌下鲜血。
刀客齐齐举起铃刀,将那接近刀柄处串着的铜片与刀锋撞出刺耳的声响。这种声响能够在交战中霍乱对手的心神,对于那些训练有素的刀客来说,耳力是闻声辨位最好的工具,他们可以循着声音精准定位到杀手的位置,随即先一步出招,快速置对方于死地。
可如今,围在葛笑周围的铃刀一共有十七柄,他们各个武艺超群,哪怕只是对战一人,都没那么容易取胜。
眼前这些刀客并没有急着出手,这近一个时辰的乱战,他们也只是点到为止。葛笑心知肚明,这是要将他的体力耗尽之后,再慢慢击杀。
那些铃刀刀客们不断地晃动铃声,刺耳的声音像是毒蛇一般钻紧人的耳朵里。于是,葛笑步子一错,手起刀落的速度便逊色了不少,就在他向着一个方向紧密出击的瞬间,巽位两名刀客快步上前,两把铃刀随即出手,相互挡在葛笑身前,那两把铃刀是极细且锋利,在相撞的同时反手,刀锋向外,片刻间便将葛笑的去路封死。
葛笑也不急着换招,他朝左右看了一眼,左手执着一根马鞭,鞭头甩出了惊人的力道,鞭身绕过两把交错的铃刀,葛笑右手的短刀卡住鞭尾的金属环,在那两名刀客想要抽刀离开的瞬间狠命一扯,那两名刀客在退后的冲力之下猛然被扯,身体猛然向前冲去,霎时相互撞在了一起。
葛笑咬紧牙,抽|回鞭子,立刻转身回撤,转而去攻击离位的三名刀客。
榕树后观战的查隐微微蹙眉,对身边的蓝清河说,“这小子不愧是金云使出身,知道在乱战中用假招数耍诈。”
蓝清河看了查隐一眼,阴沉地问他,“为什么不直接了结了他,还要费这么一番功夫,非要吊着他的刀。还有,为什么就带了这么点儿人?”
查隐幽幽道,“要想驯服野豹,便要在他周身不前不后的地方吊着一只野鹿,等到耗尽他的体力,再剖开他的肚子,从里面掏出咱们想要的东西——葛笑授命金云使,当初不悔林一战,他可是带着腰牌去的。”
“这么说,这小子肚子里藏着秘密,和‘金丝带’有关。”蓝清河轻轻眯眼,狐疑道,“……云首是要先剖腹,再杀人。”
查隐看了他一眼,不咸不淡地说,“大当家何苦急于一时,反正他今日必死无疑,早死晚死还不都是一样。”
蓝清河冷不丁地笑了一声,有意无意地说,“咱们如今可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身后有黄雀,周身藏猎鹰,我警告你,别想算计老子。老弟,你在北方十年,如今也已经坐到了仅次于刀主的位子上,想必这些年云首待你不薄——但你也别忘了,当初你这一命还是我救的,若没有蓝鸢镖局和我蓝清河保举你,如今你哪有资格在这里,站着和老子说话。”
查隐低下头,瞧了一眼他的旧主,眼神戏谑,“蓝大当家,我查隐做事从来说一不二,能走到今日的位子,那也是凭我自己的本事,踩着一条一条的人命爬上来的。云首这些年隐于暗处,极少出面,我并没有见过他本人。再说了,你我这些年都是为云首办事,我如今也只想着尽快救少当家出关,大当家这么说,倒略显生分了。”
蓝清河古怪地笑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当初接到云首的迷信,我就立刻带着这么多镖师赶来北方,一来是为了将我那不孝子带回去;二来,是为了帮他把当年那条线上出现的‘暗桩’拔去。我怎么会想到,一进了盲庄,就被杨辉的人算计了。”
“还不是因为当年坑里的事儿做得不干净,留了杨辉这么一个祸害,还被呼尔杀捡了去。”查隐愤恨地说,“没想到,杨辉这家伙够聪明的,竟然能从一件囚衣上发现蓝鸢镖局的破绽,进而将蓝家这条线从泥池子里揪出来。”
蓝清河轻蔑地冷笑一声,眼神始终盯着葛笑出刀的招式,“你们这么多柄铃刀,都没截住烈衣和靳王,竟让他们闯进了盲庄的地下焚冢。呵,和此事相比,一件囚衣算得了什么,不过是一些陈年旧物,被人从棺材里扒出来了而已。蓝鸢镖局折进条风楼近三个月,蓝鸢镖局搭进去了两百条人命,甚至连我儿子都差点被杨辉那个畜生弄死——即便如此,我也一个字都没跟杨辉说。”
“大当家言语尽是邀功之意啊。”查隐的眼中怒意尽显,皱眉反问,“你当真一个字没说吗?”
蓝清河慢慢回过头,冷冷地看着他,“姓查的,你这是什么意思?”
查隐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线,眼瞧着葛笑的招数落了下风,他的唇边才逐渐印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蓝大当家,人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你想功成名就,又想全身而退,世间哪有这等好事。”
“你把话说清楚。”
蓝清河被查隐平白一句话弄得心神不宁,他攥紧的手心溢出细汗,随着前方一声低哑的惨叫,那股从心底冒头的古怪心思猝然间消散。
“实话告诉你吧。”查隐将声音压得极低,透着隐隐的愤怒,“你方才问我为什么就带了这么一点人。前几天在我的人杀烈衣的时候遇见了埋伏,那人混在铃刀里,穿着打扮都跟我们一样。他在那片山谷里事先埋好了□□,业雅好不容易将烈衣引至那片山谷,却不想被那人抢了先机。”他长叹一声,阴狠道,“我带的人折进去不少。”
蓝清河的眼睛微微眯起,忽然冷笑,“我说呢,蛇尾河边你怎么那么轻易就答应帮我诛杀葛笑。原来是因为上一个任务失利,烈衣被那个伪装成铃刀刀客的神秘人救走了,所以转头对付葛笑,只想求个戴罪立功。”
查隐恶毒地看着他,“蓝清河,你说话小心一点,毕竟你和你儿子的生死,此刻就攥在我的手里。”
“是么?”蓝清河张狂地笑起来,“那你就动手啊!你最好将我们父子俩勒死,然后再剖开老子的肚子,看看能不能从里头挖出蓝鸢镖局藏在地底下的铁证。”
“你——!”
查隐怒不可遏地看着他,刚要怒吼,就见乱战之中,葛笑被三人逼至后方石壁上,一块巨石从头顶滚落之后,砸开了三名要攻上去的刀客去路,葛笑闪避及时,却不想,在转身的瞬间,失算了后腰露出的空门,就这么寸尺之距,被隐藏在大石背后的刀客捡着空隙,铃刀出鞘的瞬间,划过葛笑后腰的皮肉,“刺啦”一声,像是划开一片细薄的金纸一样,他的后腰上瞬间一道血口。
葛笑踉跄两步,咬着牙痛哼一声,伸手捂住腰间的刀伤,发觉这伤痕的位置正好卡着金云软剑之前划破的地方,两处伤口重叠,之前绽开的皮肉此刻又一次划破,正往外汩汩冒血。
“他妈的……你们就不知道换个地方!”葛笑自认倒霉,竟然一处伤被先后卡了两道。
但见葛笑收回按住刀伤的右手,手心的血水顺着他的刀锋往地上淌。
此刻,周遭那些将他围住的刀客慢慢向后退,让出了一条路,前方走来的查隐对葛笑顿步一笑,“十六爷好身手,一人打十七,还能撑到此刻。”
葛笑转过头,将腥甜的血水吐净,这才冲查隐惨然一笑,“我当鬼门铃刀有多少能耐,打老子一个人,也需要这么多人动手。”
“十六爷是一匹野豹子,若不用此招散尽您的气力,怎么从您肚子里往外掏东西呢。”查隐的眼神随即一暗,厉声令道,“拿下!”
下一刻,那些刀客便再不恋战,凭着速战速决的目的,十七人齐上,从八个方向涌来的刀客瞬间将葛笑逼入死角,十七柄刀擦着尖锐的铃声,不出数招,便将葛笑压制住,并将他桎梏在身后的石壁上。
葛笑身上的黑衣被铃刀刀锋划开了无数血道,那些伤口被锋利细长的刀锋割裂,仿佛在一张金纸上用指甲瞬间划出无数道印子,而那周身传来的剧痛,像是被无数跟细针沿着皮肉划破挑开,在一根一根扎进他的血管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