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廿一清晨,东方未尽涂白,前几日连绵不绝的薄雨在昨夜终于舍得散去,只是更深露重,晨间的湿冷仍旧不减。
驴车里王桓如泥般靠在角落的软枕上。脸上挂着的那张丑陋/面/具将他苍白的脸色遮起,背后披着狐绒披风,双手垂在衣上捂着手炉,手炉明明是刚温好的,可是王桓的手还是如霜般冰凉。
祁缘掀帘而入,王桓缓缓合上眼,有气无力问道:“一切都准备妥当了?”
祁缘却没有回答他的话,径自走到他身旁坐下后用手背贴在他额上片刻,又碰了碰他手背,不觉两眉微微皱起,说:“你这热怎么还没退?”
王桓幽幽地掀开眼皮瞄了祁缘一眼,换了个姿势继续懒懒倦倦地靠着,也不理会他。
“该准备的都准备好了,”祁缘将一直挎在手前臂上的狐绒毯子盖在王桓腿上,低声斥道,“现在唯一不能让人省心的也就是你罢了!让你再歇俩日等这热退了再走,你倒好,偏不听人话,出一趟门虽说不远,但迦蓝总归偏僻不比城里,风尘滚滚的,你竟还不想我随行,你说要这半路上要是又出点幺蛾子该怎么办?”
王桓闭着眼将毯子往身上抽了抽,微微提起嘴角,声音沙哑地说:“我说不让你跟来,你这不还是跟上来了嘛,再说了,有祁神医您在,能有什么事儿呢?你说对不对?”
祁缘瞪了他一眼,原本还想继续嗔责,却见王桓跟街边流浪猫一样无力瘫软地缩在车厢的角落里,骨瘦嶙峋的躯体几乎要陷入软枕,任谁看着都觉于心不忍,心里长叹一声便没有再说话。
天色依然昏暗,驴车踢踏踢踏的声音显得格外诡异,从巷子出去拐到了胡八街时,王桓忽然绵绵地睁开眼,懒懒地伸出二指,夹着车厢一侧的竹帘轻轻掀起。
驴车此时正好在沅陵侯府门前经过,驴子的步伐不快不慢,王桓目光冷冷地注视着早已破败的侯府大门,视线中一片模糊,只有两扇木门上交叉贴着的黄色封符像刀般割在他眼上。
直到侯府从他视线中向后离开,王桓才缓缓松开二指垂下手,沉沉地又合上双眼,自言自语喃喃道:“快了...”
将近正午,日照穹顶,正阳明媚,春光冉冉。
刚下早朝,许卓为和董晋升坐在车厢里。晨早进宫时,许卓为脸上还是挂着往日那张不可一世的乖张笑脸,可是从宫中而出时,他脸上却只剩下冷峻和阴鸷。
许卓为拿起紫砂茶杯捏在手里,不耐烦地吹开茶水面上的白沫,刚送到唇边呷了一口,又焦灼地将茶杯“啪”地用力放回到矮桌上。
他愤愤不平地低声骂道:“我还真的是太看得起咱们陛下了,这都送到嘴边了也不知道吃下去,明明疑心都到明面儿上了,还是不敢动手。一个谋逆一个篡位,还鬼迷心窍地非得捂在被子里不肯操刀,真亏了陈翘那败家子白白送上门来的机会!”
旁边坐着的董晋升一直垂着头沉默不言,这时车外忽然传来两声响亮的狗吠声,许卓为心中原本烦躁,此时更是忍无可忍地挥手掀开帏裳,却见到外面正好路过沅陵侯府,一只黄狗正对着府前的两扇木门扯着脖颈不停地吠叫。
许卓为愤然将帘子甩下,猛地又灌了一杯清茶,微微侧过半边脸皱眉沉声问道:“秦挚还没找到?”
董晋升眼里骤然闪过慌张,连忙道:“已经派人四处打探了,想必很快就会有消息的了。”
许卓为厌烦地瞥了他一眼,冷冷地说:“你不久之前不也拍着胸脯跟我说那只癫狗已经死翘翘了吗?人家现在不也天天在咱眼皮子底下唱花戏?你瞧瞧你自个儿瞧瞧!就他回来这半晌子功夫,怡都里有过一天风平浪静的吗?亏你们还明校府,放着外头看上去有多威风,找了整整一年的居然连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秦挚都找不到?我养你们还真不如养一群狗!净是耗粮食银子!”
虽说董晋升身为太后外戚,但明校府说到底还是攥在许卓为手心里,而许卓为虽与太后也是合作关系,但总归鞭长莫及,对于宫外之事,只要不涉及利益,太后也从不多问。
以至许卓为平日便更加肆无忌惮地将各种气都撒在董晋升身上,加之董晋升性格木讷,这些年来虽心中堆积了多少愤懑,却始终没有一句明言怨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