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荣十二年,王桓二十,谢宁十六,谢文昕十岁。重阳佳节,天子宴请士族百官入宫齐聚。
那日丁贵嫔称身体抱恙便留在沁华宫没有出席,而谢文昕也因忧心其母,见过众人之后便离开酒席往沁华宫而去。
王家作为侯府自然也在宴请列中,只是王桓从来对这般逢场作戏的场合嗤之以鼻,酒过三巡又觉头脑发胀,道别一二便离开了酒席,只身在宫里漫无目的地闲走。
那时的王桓已经身有病态,眼神亦已经开始减退,加上酒劲上脑,脚步亦已浮浮。顺着通透月色沿着宫道而行,也无目的,单纯想逃离那令人生厌的氛围。
然而却在此时,他朦胧不清的视线中蓦地出现了刺眼亮光,一阵烧焦的味道从不远处飘了过来。
王桓虽然眼神不利,但是毕竟宫中长大,不过抬头就知起火之地乃沁华宫方向。他猛地想起此时丁贵嫔和谢文昕都在宫中,顿时酒意一扫而空,灵台一醒,不由多想拔腿就往浓烟处跑去。
谁知刚跑到宫外还没跨进宫门,一旁黑暗之中忽然探出一个人影将他往旁边不由分说地猛然拽拽,王桓吓了一跳,几欲还手,借着月色却见谢宁一张眉头紧锁的脸突兀就在自己面前。
二人当时正躲在沁华宫外的一座假山之后,宫里人声鼎沸,尖叫声嘶喊声泼水声此起彼伏。
因为方才被谢宁忽然出现而受到惊吓,王桓心里还在不停地扑通扑通强烈跳动,他回过神来时才发现谢宁正皱眉正色盯着自己。
王桓的手臂被谢宁用力抓住已经开始生疼,他几次三番想要将手抽出来,无奈谢宁却没有一点想要松开的想法,反而越抓越紧。
见硬来不行,王桓便换上了一副嬉皮笑脸的神态想要开口,谢宁却抢先,紧盯着王桓躲闪的双眼,像是隐忍了许久那样,忽然厉声责问:“你到底要躲我躲到什么时候?”
谢宁话音刚落,沁华宫里便传出丁贵嫔不幸葬身火海的哀嚎声。
二人心中是顿时一惊,从路过宫女口中又得知,幸得谢文昕今晚在回宫的路上刚好被太后叫走,才方逃一劫。
可若谢文昕没有被太后叫走,那如今便也是与丁贵嫔一同永登极乐,这般下来,纵火之人的居心,实在是难以让人不往谋害太子的份上联想。
事发突然,两人一时间皆是脑中一片空白,但王桓却迅速回神,又趁着谢宁分神之际立刻甩开他的手往外冲了出去。
那时的王桓经历了两年前那场大病后,身体已经不比从前,如此一路上奔跑,竟屡次三番要停下喘息片刻才能继续前行。
谁知就在王桓气喘吁吁地回到宴席上时,众人目光骤然投放到他身上,似乎大家一直都在等着他回来,正当他尽觉诧异,文帝忽然厉声喊他名字,他那时心中已有不祥预感,立刻在殿前双膝跪下,却不忘诚惶诚恐地回头看了王砺一眼,只觉王砺脸色苍白,眼神里尽是惶恐失措。
很快一个宫人被提到殿中,那人还没站稳脚跟便猛然跪倒在地上,涕泪横流地哀嚎:他亲眼所见,纵火之人一身红衣冉冉,高冠正颜,除沅陵侯府二公子,绝无二人。
王桓当下如被雷劈,甚至还没回过神来,连辩驳都不知道要从何下手。文帝脸色如灰神色莫测,座下众人无一敢言,半晌后,文帝忽然沉声一句要将其拿下。
王桓届时甚至不知该如何辩驳,脑海中瞬间如被烟火而炸,只知紧盯着堂上文帝,却无以始言,而王砺这时亦已扑倒跪在王桓身边,苦苦向文帝诉说无辜,声泪俱下哀求。
文帝见其模样似乎也于心不忍而有刹那动摇,见着王桓被兵卫强行架着带走,却始终只眉心紧皱而只字未言。
那时候的王桓心中早已如止水,比起王砺的痛苦哀伤,他心中却只剩下冷笑。
曾承受过多少的恩宠荣华,却始终抵不过帝王无情。
结果就在王桓被带着走到门边时,谢宁忽然从外冲了殿内,扑地跪在殿前,在众人皆未反应过来时,便厉声而道,沁华宫起火的时候王桓正与他一起,他可保证,此事绝非王桓所为。
可是自始至终,谢宁没有看向王桓一眼。
一众朝臣皆面面相觑,而这场闹剧最终也因那宫人所言漏洞百出,加上谢宁王爷身份犹在,王桓才得无罪而释结束。
但终究是祸根埋下,人心叵测,帝心多疑。就算当下澄清,谁人心里都会因此而埋刺,受害人是,被害人是,无辜的甚至无关的人也是。
曾言蝶动膀翅可引发南境啸天海难,如此暗波汹涌的京城诡谲中,无人将知所谓微不足道之闲事,日后可引如何翻天覆地。
如此年中,许卓为权倾朝野,若想掩盖他不想让人知道的事情不过易如反掌,秦挚此番话真正让王桓诧异的,是此世间居然还有知道真相的人。
而这人竟然还能在秦挚眼皮子底下活过这些年。
从旧事脱身,王桓才微有回神,微微皱眉,睨向秦挚,沉声说:“继续。”
秦挚娓娓又道:“那日沁华宫起火的时候,林淑媛正好路过沁华宫,亲眼看到了纵火之人。”
“林淑媛?” 王桓心头一惊,忍不住打断问,“是当年因为失心疯而被打入冷宫,此后便无人问津至今生死未卜的那位林淑媛?”
秦挚点点头,蓦地却阴森地觑了王桓一眼,压低声音又说:“那你现在能想到,她为什么会忽然失心疯了吗?”
此话一出,王桓原本搭在桌边上的手忽然滑了下来,他欲盖弥彰地颤抖着捂在手炉上,却连炉子早已冷却也不曾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