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明娴一路直接去了帽儿胡同,之所以选择这个时间去,是因为不久之前在侯府偶然听到尤大人查不出凶手着急之下说的一句:要是董侍郎在就好了,就能交给董侍郎办了。
董侍郎是刑部的户部侍郎,二十年前的探花郎,今年已有四十,却并未娶妻,人称拼命三郎,只要任职一日,从未缺席。
不过月余前,董侍郎与尤大人一起查一桩案子时,回程的途中遇到土匪,不甚受了重伤,这一个月来都缠绵床榻,这才导致尤大人像是没头苍蝇乱撞,也是萧明娴一早就断言尤大人凭他一人绝对断不了仪佳郡主这个案子。
没有董侍郎,尤大人这个刑部尚书形同虚设。
萧明娴对这个董侍郎有印象也是后来尤大人的那些事暴露后,整个刑部唯一正直清白的就是奉城三年四月重病而亡的董侍郎。
萧明娴原本还想等,可看来董侍郎故去也就是这几日的事。
她敲响帽儿胡同最里头那间独栋许久才有人上前开门。
开门的是个年纪不大的书童,红着眼形容憔悴泪汪汪瞧着萧明娴:“公子要找谁?”
萧明娴道:“我找你家老爷,你告诉你家老爷,是故人,姓司。”
她说完书童红着眼嗯了声就关了门,不多时,萧明娴听到匆匆的脚步声,那书童将门重重打开,再见到萧明娴时带了些恭敬,小心翼翼打开门,偷偷看了眼四周,才小声道:“老爷让公子进去。”
萧明娴走进去,院子不大,却很整洁,却不像一个正四品的侍郎该有的府邸,到处都透着简陋。
萧明娴刚走近就闻到一股浓郁的药味,她推开主厢房的门径直走到最里面,床榻上躺着一个形容枯槁的男子,只一双眼格外有神。
他掩着唇低咳着撑起身,只是这动作像是消耗他很多力气,书童连忙上前将他搀扶起来,在他身后垫了个软枕,这才听着男子沙哑的咳嗽声询问可要喝药。
男子点头:“你先去熬药,我与这位公子单独说些话。”
书童很听话,乖巧走了,一步三回头,眼圈红红的。
董侍郎府上竟是只有这两人。
萧明娴叹息一声,看向董侍郎:“我姓司,名唤司俞,董侍郎应该不认识我,不过我祖父你应该认识,二十年前,董侍郎曾拜在他门下。”她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封泛黄而又陈旧的信递过去,“相信我祖父的字董侍郎应该还认得。”
董侍郎颤抖着手接过那封信,等看到那熟悉的字迹,眼圈泛红,捂着嘴死命咳嗽起来,拿着帕子挡了一下,萧明娴看到有红色的血丝一晃而过。
萧明娴心下不忍,偏过头不去瞧,这病连御医都救不了,更何况这些年董侍郎伤心劳肺,五脏六腑早就受损,已经是强弩之末的身体,救不了了。
董侍郎许久才小心护着那封信,哑着声音抬眼:“你当真……是老师的孙女?”
萧明娴拿出一对玉佩:“我与孪生妹妹是一对双生子,妹妹已故,或者说,十五年前那场所谓的谋反后,我司家如今只剩下我一人。”
董侍郎瞧着那玉佩加上那封信,以及此刻瞧着近在咫尺的面容,倒是都对得上,当年司家出事,这对双生子还是他偷偷救走送走的,只是没想到,这一别十五年,还是没了一个。
董侍郎:“你妹妹……她是怎么没的?”
萧明娴没瞒着他:“重病,死在了回京的路上。当年董侍郎派去带走我们照顾的老仆死了,临死前将这一切说了出来,我们两个想进京来寻你,不想遇到贩子,差点将我们给卖了,后来遇到好心人将我们救了。只是妹妹因为逃跑时被毒打重病,被救时只剩一口气,已无生机。”
萧明娴这话的确是真的,只是她才是那个救了司俞姐妹的人,只可惜,她遇到司俞姐妹时已经迟了,最后司俞的妹妹没能救下来,后来司俞就跟着她回了京。
董侍郎眼圈有些红,他这些年一直想替老师翻供,可世事造化弄人,他只寻到一些证据眼瞧着再等一些年就能将那些人绳之于法,谁知他竟是短命之相……好在临死前还能见到老师的后人。
董侍郎:“司姑娘你如今可安全?我怕是命不久矣,护不了你,我这里有个可托付之人,我写一封信,你去寻他……他可护你三分。”
萧明娴摇头,不是他不信董侍郎,而是过了这么多年,董侍郎所谓的可托付之人也许已经不如当年那般,她不能赌。萧明娴望着董侍郎的面容:“我想自己报仇。只是我有一事相求。”
董侍郎瞧着少女此刻男子的扮相,一双眼却清澈,可莫名望着人的目光有些奇怪:“你想求我什么?”
萧明娴道:“我要你的身份。”
董侍郎:??
萧明娴原本能直接等董侍郎死后直接过来收取他所有的音容面貌以及记忆取而代之,可面对这个为了自己的老师报仇,终生不娶,怕连累旁人的好人,她想让他死的明白,死的瞑目。
萧明娴解释道:“董侍郎,这世间有一些能人异士能做到旁人无法做到的事,比如说救了我们姐妹的人,比如说易容,能将任何人的音容面貌易容的惟妙惟肖。董侍郎命不久矣,可你手上的证据如今还不足以将尤大人以及他幕后当年陷害司老的人扳倒。而我需要你的身份作掩护,借先生的能力以及董侍郎你的身份继续收集证据。你放心,我们只借你的身份一月,绝不会给你头上泼污水,让你死不瞑目。祖父的仇我来报,你这些年照顾的那些受到连累的家眷我也会一并照拂安顿,按照你之前所做的每月送去银钱。”
这也是董侍郎明明身为四品侍郎却过得这般清贫的缘故,他的俸禄都被他偷偷拿来照拂当年被冤而死的遗孀家眷。
而之所以只用一月,因为一月后她将进宫,到时董侍郎这个身份自然不能再用,也会让董侍郎入土为安。
董侍郎望着萧明娴颇为诧异,这的确是他一直强撑着不肯死的原因,他怕自己一死,那些人孤儿寡母怕是活得艰难,可……
“可你一个小姑娘,你又如何确认那人能值得相信……”董侍郎好歹为官多年,心生警惕,觉得怎么会这般凑巧刚好就救了她们姐妹?
萧明娴早就猜到董侍郎有此一问,她也不着急,平静看着董侍郎:“当年的事已经过去十五年。这些年董侍郎你收集到的那些证据,即使此刻拿出去,也不过杯水车薪,是会对那些人造成一定影响,却不会伤筋动骨。假以时日,他们不仅不会有事,甚至可能反咬一口。也会让他们心生警惕让仅余的那些证据更加难寻,也代表着随着董侍郎你出事,祖父他们的罪再也没办法洗清。如果救我们的人打了别的主意,也不会比目前的情况更坏了。”
董侍郎脸色愈发惨白,他何尝不知:可就这么将这些年辛苦的证据交出去,他不甘心……可也的确像是司姑娘说得这般,他别无选择。
可选择之外,他依然想努力争取一番。
董侍郎苍白着脸捂着嘴低咳几声:“我想见一见救了你们的人。”除此之外,他也想确定这人的确不会伤害司姑娘。
当年他受老师所托,为司家留下一点血脉,当年不能救下老师,是他这一生最遗憾的事,如今他就要死了,他想替司姑娘安排好后路。
萧明娴静静看着董侍郎,他捂着嘴死命咳嗽着,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咳出来,显然也就是这两天的事,萧明娴叹息一声:“你不是见到了吗?”
董侍郎一愣,等慢半拍回过神萧明娴话里的意思,难以置信看着她:“你、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