瞬间失去了曾经统一的语言,猜忌和恐惧的种子将在人心中萌芽,他们会以为这是神的惩罚,随后一边祈求着宽恕,一边从高塔上匆忙逃离。
这个念头一出,莉莉丝也没有时间思考更多,她大声呼唤实验室的语音感应,关闭了翻译系统的放送。
果然,沙盘上的人们开始迷茫地看着周围的人,试图讲些什么,可周围的人也只是露出了困惑的神情。
恐慌的开头,往往是某种理所当然的习惯被打破的瞬间。
不知道是谁在人群中用实验室用词大喊起了神罚的意思,虽然不解其意,人们还是从不停开始下跪祈求宽恕的家伙眼里读到了恐惧的情绪。
这种情绪传播得很快,像一种传染病,跟在队伍最后的那些意志并不坚定的跟随者,立刻丢盔弃甲,跑不见了踪影。
而那些看到身后的人逃跑的墙头草,也在退路大开的诱惑下,跟着逃离了这座高塔。
一传十,十传百……恐惧感以迅猛的速度侵蚀着叛军的战意,到了最后,人数不复最开始的叛军领袖,也不得不面对作鸟兽散的局面,只能硬着头皮走下了塔。
“成功了……”
看到沙盘上的景象,莉莉丝还没高兴多久,她忽然感到一种恐惧。
刚刚的那个念头,究竟是从何而来,难道是自己被紧急事态逼出来的应急处置?
可这如何解释,那个收音机的声音,像是早就知道自己会想出这个办法。
抑或是。
这些想法收音机声音的主人,通过某种手段,灌进自己脑中的,莉莉丝想了一会儿,不敢再继续想下去,无论是哪一个,都是极为可怕的情况,若是前者,那么这个声音的主人就属于拥有了预言未来的能力,若是后者的话……
那莉莉丝也无法确定,自己曾经冒出来的种种想法,哪些才是真正属于自己的情感了,若是连这里的防护都被撕破,随意任人涂写,那莉莉丝,还真的是莉莉丝吗?
可是,好奇心与求知欲开始骚动,这台收音机的确神奇无比,也许正是这些不知从何而来的“声音”,让所罗门王得以变成那样完美的机器。
它还能告诉自己什么呢?
蠢蠢欲动的心思浮出面庞,落在了一旁的男人眼里,他担忧地摸了摸自己的头。
“别想了,莉莉丝,虽然不能说这些声音各个心怀鬼胎,但至少能明白,这些声音并不是基于‘善意’之类的意图在发送这些信息,他们的话的确很有诱惑力……却也不是能不假思索执行的金玉良言。”
“……我明白了,父亲,我理解您的用意了。”
看到男人脸上的泪痕,莉莉丝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这时,周围的一切都静止下来,画面逐渐变得黑白,唯有在这黑白中保留颜色的基尔伯特和正在不停啜泣的大人版莉莉丝。
“李炎”,不,应该说利用心灵之光占据了李炎所用身体的不明人士,从静止的场景里随手拿起了收音机,他的声音和收音机,两人心中的声音,以及天上那颗金色的眼睛发出的声音融合在一起,像是一种不带感情的电子合成音,却又饱含了不可侵犯的威严。
“这时的莉莉丝还不知道,当时听到了天启之声的人,除了她之外,还有一个人听到了另一种内容,这就成了她与父亲分离的伏笔,有时候莉莉丝会不由自主地想到,若是当时她察觉到了父亲痛苦的原因,或许父亲就不会独自离开,实验室的兄弟姐妹们也就不会落入互相残杀的局面,这一点可能性,成了莉莉丝心中永远无法愈合的伤痕,时时刺痛她的心扉。”
他说完,将收音机捏碎,任凭晶石破裂,记忆的幻境消散不见,周围又变成了被次元风暴围绕的山顶平台。
“不准看……那是属于孤的回忆,你们……都……不准……”
“臭奶牛……”
哑口无言的基尔伯特看到了傲慢的母天使如此失落的一面,心里却没有应有的舒坦,他已经没有普通人的感情,理性思维的计算在告诉他,他现在很危险,眼前这个寄宿进自己肉身的家伙……根本不能用人来衡量。
虽然他只是冷酷地讲述着别人不为人知的过去,将最柔软的部分撕开,展示给路人观赏,但无论用哪一种角度去摸索对方的意图,都属于无路可走。
他说要给自己名为诅咒的礼物,或许是一种暗示,自己的终点就在这里了。
想到这里,基尔伯特才发觉到,原来,哪怕是绝对理性思维的契约者强化,也有无法剥离的情绪,而这股情绪,叫做害怕死亡。
也对,毕竟理性主义的思考模式是让自己活下去,得到最大利益,建立这种思维模式的底线,便是活着。
基尔伯特睁大了眼睛,看着不断向自己靠近的黄衣青年,不安和畏惧都在为怕死的哀鸣感添砖加瓦,直到青年额头上的第三只眼睛打量起自己。
到此为止了吗?
未等他反应,一道从天而降的细小光柱垂直穿透了他的胸口,一瞬间,覆盖在基因内的契约者强化模板,竟然在他的皮肤上变得可视化,只听得清脆的声响,强化模板的核心发出了破碎的响声,近乎让灵魂也要发出尖叫的痛楚瞬间将基尔伯特吞噬到将近昏迷。
“呃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Deusexmachina……(机械降神)”
在惨烈的痛楚中,他仍然听到了对方的声音,一字一句清晰地传入自己的耳朵。
“听好了,我要送你一份礼物,这份礼物,是一个诅咒,这个伤口将不会再愈合,哪怕主神的光辉也无法将其修复,因为它就像你的一部分,原原本本就在那里,从此之后,你的生命将会陷入凋零,伤口会日夜折磨着你,而当你使用契约者强化的能力后,为了支付代价需要啃食紫罗兰花的时候,花的味道会让你短暂回想起曾经身为人类时的情感,那些宝贵的温暖感觉会疗愈你的痛楚,直到代价支付完毕,如此往复。”
青年平静地诵读着对基尔伯特下达的“宣判”,眼看着后者在地上痛得打滚,在意识迷茫中呼唤起主神修复,天上的主神降下一道金色的光芒,将基尔伯特紊乱的内脏镇静下来,可即便如此,他胸口上的空洞依旧没有开始愈合,就像那空洞不被主神判断成伤口似的。
“直到终有一日,当你重新回忆起‘爱’为何物时,这个伤口才会被填满,你也才会获得重生。”
一朵紫罗兰花凭空落在了他的嘴边,他挣扎着将花朵一片片咀嚼,似乎只有这样,那近乎将他逼疯的痛楚才会不那么明显,可是当花瓣的苦涩在嘴里散开的时候,一种久违的情感,被他重拾起来,那是,作为人的情感。
而这却非是救赎,而是更深刻的痛楚,失去情感时的所作所为像是走马灯一样在近乎弥留却不会死去的基尔伯特脑中闪过,逼迫他重新用人的情感去审视那些他犯下的罪孽。
悔恨像一条带刺的棘条,缠绕上了基尔伯特重新鲜活起来的心脏。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随后响起的,不是痛楚的悲鸣,而是心痛的哭号,是一个男人流下了在他作为人类死去那一刻时的眼泪。
确认了在后悔中痛哭的基尔伯特后,青年转身,朝着莉莉丝说道。
“好了,没有那么多时间伤感过去了,母天使,让我们放眼更加实际的未来吧。”
“……你想要什么?被汝如此戏弄,可别认为孤会轻易答应汝的价码。”
“连你父亲的下落作为交换也不可以吗?”
“你!”
深知在“祂”面前毫无胜算,莉莉丝咬牙切齿,却也不得不收起眼泪,认真考虑这个她根本无法拒绝的提议,“祂”的可怕之处,并不仅仅在于“祂”是什么,更在于老谋深算的“祂”可以做什么,与其为敌的话,自己处于信息的绝对劣势,是一场艰难到看不见胜利希望的战斗。
“那你需要什么呢,无所不能的汝,还会有求于孤?”
“诶,我刚才不是说过,还是要给平衡一点面子的嘛,乱开金手指可一点也不‘好玩’,命运击败人性的办法从来都不是依靠力量的碾压,如果不是某人的请求,我也不会这么对一个契约者用上权能,这不符合我一以贯之的不干涉主义……”
说了一通后,意识到自己没有必要如此喋喋不休,寄居的生灵选择单刀直入。
“算了,我就直接开价好了,我要和你共享这颗主神完整的权限,当然,我不会限制你继续使用主神,但我使用主神时,你也不能阻止我的指令。”
“要和汝共享主神权限,并且天真地相信汝不会‘背刺‘,‘搞事’,汝觉得有可行性吗,如果真的要共享主神,那孤还不如和特蕾西娅那个爱截胡的女人共享附身媒介呢,孤不可能为了一个虚无缥缈且未经证实的消息放弃主神的安全性,这是底线。”
“唔,也挺有道理的,是有些强人所难了,但是我恰好最喜欢强人所难,这样吧,我就退而求其次,只要一半的主神权限,不过你得加个码来弥平亏空,就用你一羽翅膀好了,这个代价很轻松了吧。”
“……汝要这个做什么?”
“这不是你该关心的问题了,像我这样的存在,不屑于用谎言作为武器,因为我们深谙只有用真实作为武器,才能所向披靡的道理,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再不干不脆的,我就收回这次交易,把你的主神顺走了哦~”
说到这里,莉莉丝知道已经再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了,她本就别无选择,为了失踪已久的父亲,她一定会答应,这一点对方是心知肚明才会以交易的形式提出,而她自己只能尽力争取到更大的空间,毕竟她没有本钱和一个能神不知鬼不觉夺走自己权限的存在正面打擂台。
“真是讨厌的家伙,特蕾西娅也是,你也是,孤和你们这种,合不来。”
抱怨了一句,莉莉丝咬住牙关,伸手从自己的背后撕扯下来一只洁白的翅膀,顿时鲜血洒满了母天使的侧面,被赤红色溅到了脸的她忍住疼痛,天使的羽翼是其本质的衍生器官,与灵基同等,是不能为人代替的,她举起羽翼,扔向空中,任凭羽翼在光芒中缩小,变成了一根小小的羽毛,落到了“李炎”的手里。
“代价成立,那我就依照交易的条件,把坐标发送给你吧。”
青年的头稍稍一歪,一道信息上传到了主神里,与主神相连的莉莉丝第一时间看到了那个坐标点,露出了不可置信的表情。
“竟然是那里……父亲他,果真没有食言……”
看到坐标解析后的名字,莉莉丝也是感慨万千,青年抬起头,只见天幕上的玄黄之眼中,从类似水一样的波纹中冒出了被一条条金色的禁行带捆成了粽子的人体,划过天空,笔直坠落到了地面上,将停机坪撞出了数条裂痕。
而那人体,自然也是摔得粉碎,可即使如此,他也没有死去,那些破碎的肉块变成了黑色的烟雾,重新聚集在了一起。
当肉身重塑,限制在身上的禁行带就像活的盘蛇,从那个人的身体上脱离。
“杰拉德?”
看到男人的真面目,莉莉丝顿时明白了突破口的所在,竟然是用主神下属的成员作为系统的后门来使用,为了持续连接,甚至不惜把他当做节点泡在了那上面的空间里。
“我就把他还给你了,可别把他弄死了,他制造的‘儿子’还在等着爸爸回家呢,我相信你能理解这种感受,哪怕他们是你最讨厌的人类,顺便一说,我在这家伙身上留了点东西,你要联系我的话,可以通过他,该怎么用,你查阅主神就好了。”
气愤难当的莉莉丝也不顾对方的立场,反唇相讥。
“惺惺作态,竟然要被汝这种家伙指导,世道真是没落了,说到底,孤和柴诚葵,到底是谁赢了呢,不,吾等二人谁也没赢,吾等都输给了汝,确认一下,孤可以离开了吧,多管闲事的机关神,冒昧说一句,您说书的技巧可真比不上旧时代的吟游诗人啊。”
“让复制者认自己做妈的家伙也没好到哪里去呀,好了,朕乏了,你快跪安吧。”
以不太愉快的互讽结束了这短暂的会面,心有不甘却又对坐标怀有希望的莉莉丝朝着主神伸出手,黑色的主神以完美的平均分割线分离成了两个,又迅速将平摊的切面补足,只是大小小了整整一圈。
在黑色主神的庇护下,昏迷不醒的杰拉德与倒地痛哭的基尔伯特,以及莉莉丝消去了身影,随后那宛若黑色的太阳般的球体,进入了一道打开的裂隙中,与这个尽头的世界做了告别——尽管这个世界本来应该成为它的一部分。
而对于被留下的潘朵拉的残骸,青年扫视了一眼,微微叹息了一声,却也没有做些什么,只是自顾自地扫视这个真正可谓荒无人烟的世界——
被次元风暴搅乱的城市废墟、随着魔素主人撤离而失去动能的异常机械体、以及这个,可能仅剩十位数以内的幸存者的空荡世界。
“……是时候重塑这颗星球了,得好好想想怎么给它一个合适的结局。”
被次元的裂痕掀起的风吹在青年的脸上。
寒冷,刺骨,充满了凉意。
一如这个萧瑟的世界,失去了人类,也没有回到自然主义者最乐意老生常谈的、所谓生机盎然的模样,如今这个荒凉的世界,失去了温暖的热度,失去了灯火的色彩,除了对位面能量怀有贪婪的溶解者,没有人会多看这里一眼,哪怕它曾经是几十亿人的故乡。
这是所有毁灭的文明都会享受的待遇,一视同仁。
“真无聊,果然无聊是最致命的毒药,莉莉丝说得没错,我一定会将事态导向更加混乱复杂的状况,也不会放任任何一个搅浑水的机会,因为那样比较有趣嘛,如果你没有意见的话,我就开始动手了,葵(Aoi)。”
青年的目光看向停机坪的尽头,立身的少女朝他伸出手,厉声喝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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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