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至(1 / 2)

蓝忘机只觉一颗心往下无尽地沉沦,但毫无搭话的意思,只是静默在那里。

那人道,“含光君,我有求于你,因此会解开你的疑惑,以表诚意。只是,你我站在这里,剑拔弩张,实在不宜叙旧,不如我们坐下?”

那人身上确实再无杀气,蓝忘机点点头,退后两步,一掀衣摆,端坐在一块青石之上。看着那人也找了块石头坐在对面,将笛子在手中转圈,很有几分魏无羡当年闲得无事时转着陈情的模样。蓝忘机面色难得有几分动静,却仍旧是不语,只待听那人要说些什么。

那人缓缓道来,“我原姓甚名谁都不重要了,射日之征初始,我家被温氏灭门,父母死前将我送出魔掌,九死一生,得魏公子所救,改名江流,投入云梦江氏做了门生。”

“彼时,魏公子刚出山,几战下来,惊艳沙场。”江流娓娓回忆,眼中水光泛起,脸上露出一抹微笑,将月光下惨白的脸色映红了些。

蓝忘机默默听着,心如乱麻,每一根缠绕在心间的情思,另一头都系着一个魏无羡,云深不知处的飞扬洒脱、岐山演武场的俊朗轻浮、屠戮玄武洞底的侠肝义胆、山城驿站里的残忍阴郁、射日战场上的威震八方、白凤山猎场的恣意炫酷、金鳞台上的邪魅狂狷、乱葬岗上的毁誉由人生死由命、不夜天的魔怔疯狂……

无数个魏无羡在他心里如漫天漫地的蝴蝶纷飞,又如风吹雨打般翩翩落地,有一个魏无羡渐渐走近,俊朗的面容苍白如霜雪,笑意里满是疲惫,对他说:“蓝湛,你来了。”

江流的声音传来:“我修为不高,本来上战场也是想着活一天算一天,没想到运气那般好,几次生死关头,都是托了魏公子的福活下来。那时我就想,魏公子救了我这么多次,此生定当拼死也要回报他。”

蓝忘机听见心里的魏无羡对他说:“咱们这也算是过命的交情了吧,腿都不愿意借来躺下,又要教训我。你是七老八十吗?”

“但我确实修为太低,不要说护他了,战场上根本近不了身,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魏公子大杀四方。但魏公子一个人,难免无法四面八方都顾及,他又御不了剑,总会受伤的。我之前在家里学过些医术,就想尽办法去照顾他,做的次数多了,魏公子就不顾忌我了,渐渐就不拿我当外人。”

蓝忘机问心里的魏无羡:“魏婴,为何不佩剑?”魏无羡笑嘻嘻地说:“忘了带!”

蓝忘机抬头望江流一眼,诧异道:“你怎知他御不了剑?”心里一个遥远的死结突然快解开了,原来当年魏无羡总不佩剑,竟是因为不能御剑,但自己疑心过多次,怎么就没有发现其中的缘由,反而因此和他闹过不愉快。自己当年……一个心结解开,另一个又结起来,心弦崩得死紧,呼吸间一阵阵地疼。

魏无羡在他心里哈哈一笑:“这个名字多好啊,套你这样的小正经,一套一个准!”随手拈了个剑诀,潇洒一挥。

江流道:“魏公子那样心高气傲,倘若可以御剑,怎可能还让江澄以那般语气说他!含光君,你若心里只有一个他,又怎么会看不出来?”语气中好像对蓝忘机的迟钝极为不满。

“是啊,魏婴,我怎么就没有看出来?”魏无羡扬眉抬头,傲然道,“我即便是不用剑, 单凭你们口中的‘邪魔歪道’, 也能一骑绝尘。”

不待蓝忘机回答,江流自顾说了下去:“魏公子心里有事,战场上杀得性起,受的伤就格外多。可他在外面无论如何勇猛,在我这里就是一个需要照顾的伤患,魏公子越是面不改色,我越是心疼。可也只有魏公子受伤的时候,我才能够接近他,和他说话,听他笑。有时候战况好,魏公子就算受了伤心情也佳,还教我吹笛子。”

蓝忘机垂下眼睫,看向自己膝盖处的家袍,家袍上用蜘蛛丝般细的银线绣的符咒,随着月光在云间起伏,微微闪烁。心底那个魏无羡无声地转过头去,黑发与衣袍在风中猎猎翻飞,身形有些清瘦。也许是为了抓住月光,蓝忘机感到自己在袖中握紧了拳头。

他竟不知道魏无羡受过这么多伤,想到那时候仅凭他一人之力,战场上以元神驭尸调兵遣将,外人看来风光无限,实则是大损身心,呼吸好像渐渐有些困难。“魏婴,你为何不同我说?”魏无羡侧首回望,像是淡淡地笑了一下,没有说话。

江流继续说道:“那时候温家风头最盛,云梦江氏势力最弱,每一天都有无数的修士死去,第二天温家修士竟又数倍涌来。虽然每天都在死里逃生,我却觉得只要能够陪在魏公子身边,那就是我最快活的日子。”

袖中捏成的拳头,指甲已经深深掐进手心里,有点疼。蓝忘机蓦地抬头,艰难地道:“这与我有何关?”……为何你要与我说这些事?

江流微微顿了顿,低头摩挲起那只笛子,轻声道:“你来了,一切都不同了。”

“没多久,你带领姑苏蓝氏的修士过来支援云梦江氏了。呵呵,含光君威名远播,修为果然远胜旁人。你一来,魏公子的后背就不再是空的了,魏公子再也不用每次都伤着下战场了。”

在蓝忘机心底的魏无羡不知何时已经转过身来,揉着一边的太阳穴,俊秀的眉头紧锁着:“蓝湛,今天来的温狗,修为比昨天的高多了。”“嗯,小心。”蓝忘机听见自己当年这么回答他。魏无羡转愁为笑:“蓝湛,待会儿一起上啊!”“好。”

“起初我很高兴,魏公子不受伤,我就不那么心疼。但是我发现,我竟一连二十多天都不能与魏公子说话了,有其他的修士需要照顾,而魏公子没有受伤,自然不会传我。”

“蓝湛,没想到你的琴音竟然能给我的笛声加持!”心底那个魏无羡一脸不可置信,笑意灿灿,目若朗星,面色看起来终于不那么苍白了。

江流的声音像从遥远的地方飘来:“我那么想念他,可只能远远地看着他。也就是那时,我才隐隐约约察觉到,含光君你对魏公子是那么的不同。”

蓝忘机骤然睁眼,目光灼灼,他自知在魏无羡生前,除了百凤山那次,绝对没有逾矩的行为,因此颇为不信,已然在眼睛里流露出来。

江流眼光在蓝忘机脸上转动,仿佛看出蓝忘机的心思,道:“含光君,我敬佩你的为人,你确实未曾将这份心意透露过半分。可是你若喜欢一个人,你会不由自主看他、找他、念他。含光君你向来目下无尘,相貌修为家世品行样样比人强,即便待人冷淡些,世人也不觉怎样。平日里,你看人时总有三分疏离、三分矜持、三分拒人千里的霜雪之意。可独独看着魏公子,眼里就如同注了一池春水,你自己不知道么?”

蓝忘机神色微变,不由自主抿紧了双唇,眼睫在琥珀似的瞳仁外似眨非眨,无论如何没预料到江流会如此直白。但今晚的没有料到早已超出蓝忘机的想象。魏无羡噗嗤一笑,在他心底撂过来一句话:“蓝湛,你看着我做什么?羡慕是吧?”

江流继续说道:“可你说的那些话,魏公子不喜欢听。”倏忽间,一根刺又狠又准地刺进蓝忘机的心里,还是痛得他不可察觉地嘶了一口气。魏无羡在他的心底蓦然变了脸色,怒气十足:“说到底我心性如何,旁人知道些什么?又关旁人什么事?”

江流抬起头,望向悬在半空的月亮,像是回忆起些心神激动的事情,脸色又激起些红晕。他缓缓地道:“起初察觉含光君的心意,我心里慌极了,难受极了:魏公子看起来也挺喜欢跟你在一起,若是他知道了你的心意,你们……我又该怎么办?直到我听到你们第一次争吵。”

我们第一次争吵?心底的魏无羡剑眉倒竖,怒道:“蓝忘机!你以为你是谁,你以为你们姑苏蓝氏是什么人?!当真以为我不会反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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