释天3(1 / 2)

姥姥慢慢低下头去,针线在她瘦长的指尖施施然游走,她的手指微微发抖,终于有滴眼泪滴落在兰花的花瓣上,像一颗露珠。

蓝忘机又道:“我父亲弱冠之年成名,即继位姑苏蓝氏家主,名号青蘅君,在仙门百家之中一时风头无两,却在那年遇上了母亲,听说是一见钟情。可是母亲并未对他钟情,还杀害了他的一位恩师,也是家族里的长辈。我父亲思量再三,带着母亲回到家里,立即就拜了天地,并对族里的长辈们说:从今以后,她就是我的妻子,有人要动我的妻子,就要先过了我这一关。”

魏无羡大为震撼,转头去看蓝忘机,却见他半垂眼睫,目光凝睇在案几的茶盏上,低声细语,平淡无波地娓娓讲述:“族中长辈们与父亲僵持不下,最后让步,接纳了母亲。父亲将母亲关在那间偏僻的屋子里,又把自己也关了起来,对外称闭关。叔父说父亲是因为既不能原谅母亲杀害恩师,也不能看着母亲去死,因此和母亲成亲之后,便分隔两处,强迫自己不去见她。”

说到这里,蓝忘机的声音仍没有起伏,但魏无羡听出来,他是用了极大的力气才压抑住心绪涌动,只听他又说道:“待兄长和我出生,就被立即抱走,交给叔父和族中长辈教养。每个月只有一天,母亲能够见到我们。我不知道父亲何时去看她,只知道她从来不埋怨被关在那里寸步难行。”

姥姥肩膀微微一晃,手里的针蓦然停下,神色复杂地抬起头来,注视着蓝忘机,轻声问道:“你还有一位兄长?”

蓝忘机答道:“是。兄长蓝涣,字曦臣,年二十七,姑苏蓝氏家主。”

一丝微笑爬上姥姥的脸庞,可她的呼吸里分明散发着苦涩,她尽力让自己看起来像是很开心,可她尽管咧开嘴在笑,眼睛却还是像在哭,她说道:“看来你母亲为了你们,什么苦都愿意承受。要知道,她可是最喜动不喜静的。”

蓝忘机深深吸了一口气,又低又沉稳的嗓音,掩住了多少汹涌的暗潮,他继续说道:“我和兄长,虽然都不曾明说,但我们彼此都知晓,每个月最盼望的就是和母亲相见的那一天。直到我六岁那年,叔父告诉我说,母亲不在了。”说到这最后几个字,蓝忘机的声音低到几乎听不清,魏无羡看到他的鼻翼抽动了一下,阖上了双眼,长睫簌簌抖动,显然心痛难以平复,心尖跟着崩紧,便不顾礼仪,去握住了他藏在袖中颤抖的手。

“蓝湛,就算姑苏蓝氏家训严格,可每个月只有一天才能见到母亲,对你们太过严苛了。”魏无羡轻声叹道。

姥姥却惨然苦笑,顿了一下,说道:“这倒不能怪罪姑苏蓝氏,原是圣女的孩子,若要活下去,只有远离圣女,最好永远都不要见面。”

蓝忘机瞪大了眼睛。“为什么?”魏无羡先于他问出来,今日所闻蓝忘机父母往事,说不出的惨痛奇异,是之前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蓝氏双璧从不示人的过往里注满了不为人知的心酸苦楚。

姥姥颤颤着轻闭了双眼,道:“圣女之所以能成为圣女,其身体异于常人,凡血脉至亲,接触之中都会不知不觉被吸走精血。圣女修为越高,吸取度越快,而且不可逆转,要想至亲活下去,必须永远分离。可是,世上有几个女子,能够狠心离开自己的至亲骨肉?”

“那是无解的吗?”再也控制不住颤抖的声线,蓝忘机轻轻问道。魏无羡跟着叹了口气,自然无解,否则他的母亲又怎么会早早离世。

姥姥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因为圣女修为越高,对至亲的伤害越大,因此有圣女散掉一身功力,想以此延长和至亲相处的时间。”她充满着痛惜的眼神像融化的铁水,几乎可以听见滴在蓝忘机心头骤然发出的“嗤”响,“想来你母亲也是自断灵脉,散掉了自己的功力,变成了一个病弱无力的人。”

“可是她还是……难道不是因为被幽禁而病重吗?”蓝忘机觉得头颈一阵僵硬,姥姥的话像锥子一般刺进脑中。

“修仙之人如果自断灵脉,无非就是变成普通人;而圣女自断灵脉之后,除了病弱之外,还无法掌控之后的变化,也许与至亲相处时不再会吸取至亲的精血,但却会反过来,至亲反而会吸取她的精血,此一种。第二种,也许圣女还是会吸取至亲精血,只是变得微不可查,看似没有影响,然时日一长,至亲将沉疴难治,最终殒命。”

姥姥脸上再次露出泫然欲绝的神情,说道:“可无论是哪一种,圣一旦女散去功力,就只剩下数年的寿命。”

灭顶而来的哀伤终于打破了蓝忘机竭力维持的镇定,永远笔直的肩背突然无力地坍塌下来,他不敢置信地盯着姥姥,他的语音轻缓,试图压下喉头那些哽咽,然而在一室的冷寂里更加清晰:“您是说,母亲既舍不得我们,又为了让我们活下来,甘愿自废一身修为,哪怕之后只有几年的寿命?又为了确保万无一失,因此一个月只见我们一次?”

姥姥移开垂放在绷架上的手,露出一段被揉皱的绸缎边缘,细细的银针闪着微光,一如她又一次滴落下的泪珠。她低头抽噎了一下,没有说话。

蓝忘机闭目垂首,啜泣无声,珠泪从他精雕细琢的面庞往下滑落,家袍上斑斑点点,染尽思念,末了他怅然道:“我曾经以为,母亲是因为杀害父亲的恩师而被幽禁,致郁而亡……”

姥姥叹道:“若不是心甘情愿,哪里有人困得住她啊……若不是心甘情愿,她又怎会……”声音越来越低,终不可闻。

魏无羡鼻子酸楚,禁不住模糊了视野,蓝忘机在一派冰冷的外表之下深情如此已然是出乎意料,却未曾想他的父母也是一双情种,一个宁愿放弃自由困顿三尺,一个终身背负非议自我惩戒,明知不能长相厮守,也不离不弃,直至碧落黄泉,轮回终结。

厅中三人都各自神伤,静默许久,魏无羡仰头望天,长吁一声,故作轻松,说道:“姥姥,不知历代圣女之间是否同一血脉?蓝湛母亲自言姓许名瀞,可是她的真名?”

蓝忘机抬起眼睫,若不是眸中还有几分水气,在他抬眸之间将眸色衬得更为浅淡,只瞬间功夫,他又恢复为雅仪端方,清韵高致的含光君,简直看不出刚刚还心痛难奈,凄怆伤怀。

姥姥伸出瘦长的两指,轻拭眼角,摇头道:“圣女天选,原是天定,无父无母,各自之间并无血缘关系。瀞儿所言,应是为了在中原行走方便,给自己选的姓。”

魏无羡道:“圣女眸色与中原人士迥异,即便有个名字,只怕也不怎么方便。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七年前献祭的那位圣女,乳名中有个‘莲’字?”

难掩惊诧之色,姥姥怔怔地看着魏无羡,连连摇头道:“不不,圣女在中原时,是会用法力掩饰住原本的眸色,看起来跟中原人士无异。除非……她散尽了功力,自然无法再掩盖了。你说,你见过阿莲?”她的脸色突然发红,呼吸急促,眼神又痛又急,显然没有料到蓝忘机魏无羡这一来,竟然连接给了她两位圣女的讯息。

魏无羡与蓝忘机对视一眼,双双点头。魏无羡道:“看来确实是了。我们于数日之前,在姑苏蓝氏的后山,见过自称顾莲的女子,眼眸呈金色,她与一杨姓男子一起,有两个二三岁的孩子,而且还怀有身孕。”

姥姥在一瞬间老泪纵横,突然不住点头,然后又连连摇头,一个比哭还锥心的笑容挂在脸上,声音哽咽到呼吸困难,最后双手捂住脸庞,却止不住泪水从指缝中滑落,湿透了她面前的绣花绸缎。

早间的太阳升得很快,巳时将过,本来暖暖的阳光映得厅堂里明亮透彻,却不见丝毫生气,原本带着暖意的一风吹进来,就仿佛碰上了极地的冻气,霎时化作戚戚凄凄的冷风,让人从骨头里透出冰彻的寒意来。

过了好一阵,姥姥止住哭泣,颤抖着摸出手帕抹干净脸,仍旧掩面说道:“实在对不住,我失礼了……”话未说完,咽了下去,双手掩着脸庞又是一阵抽动,方才嗡声说道:“我老了,只是更容易伤感罢了。我想无论是瀞儿还是阿莲,作出决定俱是有过深思熟虑,毕竟她们都是那么聪明的孩子。”

魏无羡也不能再往下说了,暗暗骂了自己蠢:原本只是想转移话题到顾莲身上,摆脱蓝忘机和姥姥对蓝忘机母亲的注意,以免过度伤怀,却没意识到另一个圣女其实也是姥姥的孩子……或者说是当作孩子来抚养的亲人。

又一阵难言的沉默盘踞在厅堂内许久,姥姥终于平静下来,面上深深浅浅的皱纹里写满歉意,对二人说道:“是我这老婆子多事了,本不应让你们远道而来触景生情。如蒙不弃,在这里若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我会尽力。”

蓝忘机略微沉吟一瞬,便诚实答道:“实不相瞒,我二人是为寻找中原灵脉和灵丹而来,依据鲲环指示,机缘巧合才进入此地。”说着从袖中将鲲环拿出来,一道彩虹般的光晕笼罩在他手上,鲲环散发出的七彩光芒跟早间一样,明亮又炫目。

姥姥看着鲲环,只略显诧异,然并没有伸手去接的意思,又看着蓝忘机将鲲环收进袖中,点头道:“确是宝物,可据此进入结界,原来你们就是凭此物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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