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陌上郎 命中宿敌横出世(上)(1 / 2)

光宅元年,冬十月,以左玉钤卫大将军【梁郡公孝逸】为扬州道大总管,将兵三十万,以将军【李知十】、【马敬臣】为之副,以讨【李敬业】。复敬业本姓。

“几天了?”

武媚逗着崇简好一晌,她蓦的发问,众人皆是不明。上官婉儿最先反应过来,略不自信的回答她三天。

“三日?”,武媚唇边肌肉微微一动:“唉,还道梁郡公离都已是好些日子。”

知自己猜中武媚所思,上官婉儿稍稍放心。我与旭轮匆匆对视,一时也想不出这话该怎么接。

武三思凑近,神色焦急:“太后牵挂南方战事,必觉度日如年,然我等子侄平庸无能,万事皆仰赖太后思虑、定夺,小侄每每想来皆愧疚难当!”

武媚轻叹,将崇简还我,淡然道:“真若心存敬重、感恩,便已足够。今家国正值危难,汝等虽无助益,幸不与逆贼通同作恶。”

“太后于我武家子弟为君为母,小侄安敢助力逆贼?!”,武三思诚惶诚恐,立时三叩其首,起身,眼珠不安分的滴溜一转,不怀好意道:“只是,小侄与太后同姓,陛下、公主乃太后骨肉,然而有些人。。。兴许与太后并不同心呢。”

武媚面不更色,取一块甜脆脯放入口中慢慢咀嚼。武三思心中作急,一边静等答复,偶尔尴尬笑笑。

“哦,那件事啊,”,武媚平声道:“昨日召问近臣,无人附议。我想。。。是你多虑了。”

面对婉拒,武三思没有轻言放弃:“小侄略有耳闻。恳请太后深思,刘相自陛下少时便为臣僚,而裴内史更是。。。呵,自扬州生乱,裴内史累谏,恭请太后尽早归政卸权,以息内外谣言,令众贼再无兴兵作乱之口实。太后睿智卓群,他们究竟是何心思,不需小侄再多置喙。太后既向他们垂问是否应削弱诸王权力,他们又岂会顺太后之意?”

武媚淡漠的扫一眼旭轮并武承嗣,见二人均冷静自持,遂唤过上官婉儿问事,对武三思的话置若罔闻。武三思不便再谏,甚为失落的退回席位。

我喂崇简吃酥酪,心话李家诸王自始至终何曾与武媚同过心!!年初废黜李显实乃无奈之举,却由此白送给徐敬业等人闹事儿的最佳借口,如果这个时候再打韩王李元嘉等人的主意,李孝逸必率领千军万马临阵倒戈,不止合了徐敬业的心意,更有这洛阳宫乃至大唐江山,难测鹿死谁手啊。武媚纵然真存改朝换代之心,也绝不会急功近利,因小失大。

德妃窦婉坐在我右手侧,她对崇简也很是喜欢,更羡慕我有自己的孩子,不像她,’长日碌碌茫茫’。小仙抱了两个竹猫儿凑过来,吧唧一口亲在崇简脑门,又十分费解的问我为何不教崇简陪她玩。

望着稚气十足的小女儿,我笑说:“姑姑更盼他能早些跑跑跳跳,陪仙儿顽呢。可表弟尚未学步,仙儿还需再等等他。你看,表弟很喜欢仙儿呢!”

自被小仙亲过,崇简便直盯着小仙,哦,盯住她手里的玩具,眼中燃起渴望的小火苗。

窦婉看的分明,温柔的摸摸小仙的手,笑问:“仙儿把竹猫儿分给简儿一个,他年教简儿给你当驸马,还你好些聘礼,好么?”

崇简已然急切的朝小仙伸出一双小手,却总也够不着想要的东西。

我觉得有趣,轻笑:“是啊,仙儿便分他一个吧,薛大人和姑姑不止还你好些聘礼,再还你千个竹猫儿。”

我与窦婉含笑同视小仙,看她将如何反应。却见小仙蓦的敛笑,把玩具藏在背后,怯生生道:“姑姑,窦娘娘,这是延基哥哥送我的,不能分给表弟。”

看不到竹猫儿了,崇简极为委屈的冲我咿咿呀呀,声音嘹亮。我更不忍教小仙割爱,便教她先去一旁玩耍,摘了两样首饰分散崇简的注意力。

小仙怕玩具会被我们抢去,忙跑着去找刘丽娘。窦婉微微动容,叹息般道:“深宫寂寞啊。”

我如何不懂她的心思,竭力不去想任何与旭轮有关的事情,我无声笑笑,轻声道:“德妃,侍君亦或与人相处,牢记投其所好,避其所恶,总是无错。”

窦婉报以感激一笑,虚心道:“陛下的好恶,我等均不如公主熟谙,还请公主不吝赐教。”

“德妃言重,”,我笑着,不自主的按住紊乱的咚咚心跳:“大唐国运昌盛,陛下子嗣绵延,乃太后心中头等大事,我。。。相助德妃,也是向太后尽孝啊。”

朝廷军马虽倍于叛军,却未能如大家所愿顺顺利利的铲除逆党。

李孝逸行至临淮,偏将雷仁智为逆党先锋部队挫败,李孝逸生惧,按甲不前,暂避锋芒。不止如此,因【徐敬猷】和【尉迟昭】分别驻守淮阴、都梁山,两支人马均占据险地,呈掎角之势,亦令朝廷大军难以展开进攻。在此之前,贼首【徐敬业】已率军南下,欲攻克润州作为新据点。

润州官民苦守城池,刺史【李思文】遣人走小道向外求援。不幸力竭城破,官吏均被俘获。徐敬业以原扬州士曹参军【李宗臣】代管润州。原盩厔尉【魏思温】进言,李思文当斩。徐敬业并未同意,只道李思文阿附于武媚,应改姓武,而李思文乃李勣次子,正是徐敬业的亲叔叔。司马【刘延嗣】宁死不降,辞曰:“延嗣世蒙国恩,当思效命,州城不守,多负朝廷。终不能苟免偷生,以累宗族,岂以一身之故,为千载之辱?今日之事,得死为幸。” 徐敬业欲将其斩首杀一儆百,魏思温反为刘求情,最终刘延嗣与李思文被押于狱。消息传来洛阳,刘丽娘得了武媚一句’刘门多忠勇’的夸赞,因那刘延嗣是刘丽娘的堂叔。同一天,受子孙牵累,李勣、李震被追削官爵,发冢斫棺,复还徐姓。

润州沦陷,更打击了朝廷大军平乱的信心,而徐敬业则整顿人马,欲回军临淮,与李孝逸尽快展开正面对决,徐图北进中原。监军【魏元忠】向李孝逸进言’朝廷以公王室懿亲,故委以阃外之事,天下安危,实资一决。且海内承平日久,忽闻狂狡,莫不注心倾耳,以俟其诛。今大军留而不进,则解远近之望,万一朝廷更命他将代公,其将何辞以逃逗挠之罪?幸速进兵以立大效,不然,则祸难至矣。’。李孝逸采纳,令副将马敬臣进击,胜,斩尉迟昭。

而在洛阳,内史裴炎仍不弃请武媚卸权,奏曰‘皇帝年长,未俾亲政,乃致猾竖有词。若太后返政,则此贼不讨而解矣。’ 御史【崔詧】上疏驳斥’裴炎伏事先朝,二十余载,受遗顾托,大权在己,若无异图,何故请太后归政’,直指裴炎假公济私,包藏祸心。武媚遂命左肃政大夫【骞味道】、御史【鱼承晔】推鞫。很快,确查向徐敬业献计攻取润州的原监察御史【薛仲璋】正是裴炎的外甥。

原来,薛仲璋与魏思温本为旧识,徐魏等人谋划之初,魏思温便暗示薛仲璋一同举事。监察御史掌分察百僚、巡按州县之责,薛仲璋自请往扬州巡查官吏风纪。徐敬业派【韦超】诬告扬州长史【陈敬之】谋反,薛仲璋即将陈斩于狱。随后徐敬业现身,伪称奉旨任扬州司马,薛为其作证,录事参军【孙处行】质疑薛徐,被斩首示众,扬州上下官吏遂悉听徐敬业指挥。水到渠成,异常成功的掀起了这场叛乱。徐于南方募兵,裴在朝中策应,二人实是一丘之貉。

不日,裴炎以谋反大罪下狱,举朝震惊。

凤阁舍人【李景谌】证裴炎必返。纳言【刘景先】、凤阁侍郎【胡元范】奏言’炎社稷重臣,有功于国,悉心事上,天下听知,臣敢明其不反。’。另有义兴县子【蒋俨】、鸾台侍郎【郭待举】及左武卫大将军【程务挺】,他们积极奔走,争辩裴炎无罪,当开释。

十月丙申,诏斩裴炎于都亭驿。籍没其家,无儋石之蓄。

许是上苍不忍见一位能臣枉死,裴炎被杀之日正是冬季的第一日,自天未亮时便刮起肆虐寒风,枯叶落花被狂风卷裹着飞向西方天际。

被呼啸风声惊醒,想象一院的缭乱,我再无法忆起梦中所见。转看身侧,薛绍仍在梦乡。我悄悄起身披衣,想去隔壁看崇简,才要穿鞋,薛绍却醒来,低低的哀叹数声。

“裴公今日将赴黄泉。阿耶生前于秋官任职十载,曾听阿耶讲,逢节不当施极刑。”

自数日前裴炎入狱,薛绍的情绪明显低落,即便怀抱崇简,亦不能专心面对孩子,偶尔神思恍惚,唤他竟毫无反应。我又疑又怕,趁他不在家,几乎将书房翻查一遍,万幸未曾寻到与裴炎有关的任何东西,便道他只是为裴炎深感惋惜。

扶他坐起,我平声道:“今南方逆党猖獗,朝中人心不稳,裴公本是先皇托孤重臣,位居百官之首,既已查明裴公涉及谋反,他实实是乱臣贼子,若不依律惩处,如何震慑蠢蠢欲动之徒?如何稳固大唐江山?”

薛绍凝视于我,是我从未见过的复杂眼神。我见他欲言又止,似有苦衷,心里一急,便催他:“你我夫妻荣辱与共,当言无不尽啊!”

他唇角绽出一丝转瞬即逝的无奈笑意,稍垂目,轻叹:“腹饥。”

卯时过半,家仆送上两碗热气腾腾的亲子面,汤头鲜美浓稠,鸡肉软嫩入味,而打散的鸡蛋漂在汤面好似如絮云朵,鹅黄色的小小云朵。

薛绍握了筷子,才挑起一根面条吃下,却又搁回筷子,道:“太过清淡。”

家仆立即奉上细如发丝的姜和茱萸等物,薛绍撒了许多茱萸并胡椒入汤调味。

见他尤爱嗜辣,心想别不是感冒了,我关心道:“莫非昨夜着凉?身上可觉酸痛?头痛么?”

我欲吩咐家奴去煎饮子,想是自觉并无不适,他随口道:“不必,我无恙无痛。”

一碗面吃了没几口,薛绍道明日将为我和崇简作画,阍者来报,道有二人登门,自称肃政台令史,奉左肃政大夫之意,传薛绍过衙。

家奴话音才落,薛绍便淡淡的自语一句:“是了。”

我内心骤起风暴,远比今日的天气还要恶劣。见他起身要走,忙拽住他,指甲无意划伤了他的手:“为何‘是了’?!子言,你与骞味道素无往来,他为何传你?!难道你心中了然?!”

我知道自己有多害怕,我死死的抓着他的手,恨不能二人的手可以粘在一起,不教他离我而去。

薛绍神色悲悯,别过脸,似乎没勇气看我,唯举止仍旧从容,他耐心的掰开我的手,便向外走去:“应是与薛仲璋有关。”

追上薛绍,我大喝着教惶然不安的阍者将两位令史延入阍室稍候。

“说清楚!薛仲璋是逆党主谋,怎会与你有关!!!”

我情绪完全失控,展臂挡在薛绍身前,不管不顾的勒令他不许走。莫名确信,如果我能留下他,无论发生何事,即便武媚亲临,也不能将他带出太平府。

前路被堵,薛绍只得暂顿脚步,他轻轻拥住我,极愧疚道:“薛仲璋。。。乃薛氏子弟,当初他离开神都时,我们曾设宴相送。”

疑惑解开,我却彻底没了主意。薛绍深深看我一眼,绕过我继续前行,步速极快。他没说完的话,是我们都不愿也不敢去深想的后果。设宴送行本是人之常情,可薛仲璋助徐敬业起兵乃早有预谋,那么,当日参宴的人是否有一个乃至多个被薛仲璋引为同党?这是任何人都不会轻易忽略的隐患。

回想起床时对他说过的那番话,此刻只觉讽刺至极。他早知自己已被牵扯其中,为免我担惊受怕,他不敢告诉我。天啊,我理应安抚他的恐惧、理应帮他想办法,却是雪上加霜,伤口撒盐。

至府门,那两位从肃政台而来的令史倒不刻板严肃,反面带笑意,请我们不必多心,薛绍过衙后只需实话实说便可。

我低声对薛绍道:“别去,子言,别去。便说你身体抱恙,好么?我去求太后,我。。。”

“不可任性而为,”,他无不担忧的望着我,竭力温声道:“我清白自持,必能安然脱困。若入宫去求太后,无异于负薪救火。月晚,在家等我便可,照顾好自己,照顾好崇简。”

再无别话,薛绍随二人离府,身影在寒风中愈来愈模糊。抹一手泪,我心跳狂乱,总觉得不能让薛绍孤身前往。

我欲乘马去追,恰蕊儿等闻讯赶至将我拦下。宁心的语气里透出无限恐惧:“阿姐,太后可会饶恕驸马?!”

反感她的说辞,我十分恼火,怒瞪宁心:“子言清白无罪!!”

众人皆不敢再言或阻拦,宁心懦懦然的朝芷汀身后退了一步。仅余的几分理智告诉我,即便我追上三人,薛绍不可能随我回家,我也不能随他们进入肃政台的大门,想要第一时间得知问讯过程或结果更是无从谈起。

我焦灼不堪的原地徘徊,蓦的发觉一个异常可怕的现实,除了武媚,朝堂上竟无一人与我相识相熟!可以请李钦他们相助吗?不,武三思已向武媚建议削弱诸王权力,他们不可能不知,更或许已在准备对策。自身处境已岌岌可危,又怎会在如此敏感时期为自己招惹更多猜忌。

眼前忽飘落一叶枯黄,明明比比皆是,却莫名为我带来某些熟悉的味道,它像极我从某人衣衫摘落的浸了一夜山雨的叶子。继而,有那么短暂的一段时间,我脑中一片空白。

直到芷汀不安的同我耳语:“公主可是在想武中候?”

我默然无语,她也不再问。的确,我知道武攸暨至少能进入肃政台,但我丝毫不知他是否还愿帮我。换作是我,必是不肯如此委屈自己侮辱自己,去帮一个对自己若即若离、戏弄自己真情的人。

左思右想,终下定决心,自尊又算得什么,无论攸暨将如何答复,我必要全力以赴。因为,我若不能尽快了解薛绍的情况,便见了武媚也是无用。

更换男装前往皇城,托人传话,在左金吾衙门外稍等片刻,便见武攸暨徐步走出,挺拔颀长,仪容俊美,过路旁人无不注目。二人相对,他一脸得色,我却是一脸惊色,本以为今天不会看到他。看来又是我小人之心。

“李晚?呵,”,他负手而立,似笑非笑道:“好些年不曾听过你这化名,很是不习惯呢。时隔半月,还道公主已将在下忘怀。诶?莫不是公主出尔反尔,欲讨回财物?”

返洛那日,他去了太平府库房,向芷汀详问所有我最喜欢的珍玩字画,然后将它们全部搬回了自己家。知我不会在乎,芷汀也只稍提一句。

“你救我一命,它们尚不足以表达我的谢意。”,牵挂薛绍,却又愧对攸暨,我紧张极了,不停的揪扯十指,小声道:“我。。。欲求你一事。”

他已看出我神色仓皇,近了一步,关切道:“出了何事?!谁敢令你为难?!难道太后亦。。。”

原本孤立无助似跌入无底寒窖,却又遇他轰轰烈烈山火般的关心,冷暖剧烈交替,我情绪一时激动难控,哽泪道:“是子言。他与薛仲璋乃同族,曾为其设宴相送,方才,骞。。。骞味道传他往肃政台问讯,我。。。想求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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