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三日,远在大周西北部的成州传来一桩异闻,道当地百姓亲睹佛之(足)迹,趾掌纹路皆清晰非常,与常人无异,却巨大无比,长约半丈,宽达二尺。
武攸暨冲我眨眨眼,打趣道:“啧啧,你可是信佛之徒啊,如今,你那西方如来是真真的下界人世了,你不当去往成州膜拜佛迹?宜速速动身啊。”
崇敏被他这番言语逗笑,父子俩抱在一起笑作了一团。
我充耳不闻,由他玩笑。心说,或许真有大足现世,但充其量只是某种未知野兽的足迹,绝不可能是什么佛迹!约莫是成州的某个官吏或是百姓清楚天子一向喜好祥瑞之事,便索性造了一个假象让世人知道,以图升官或者荣华。
惠香也一直浅笑听着,但我的心里很清楚,她发笑的原因同他们二人完全不一样。
她是否知道了他的身份,他是否也知道了她的身份,他是否喜欢上了她,我都不得而知,可是,只要惠香能因与他的重逢而开心,我便心满意足了。
御旨改元’大足’后不久,武媚开始依次赏赐美萱及众姊妹一座又一座豪华无度的府邸及城外别苑,而不再只是金玉珠宝等物。也许,这也是她补偿李显母爱的另一种方式吧。
我多次想就画像一事向美萱亲口解释并向她道歉,可是,或是没有适当时机,或是她故意躲开我,始终不肯给我一个开口的机会。
为了能不期与崇简相遇,裹儿会以各式各样的理由抱着儿子继植到我的府中。可惜,竟无一次能如她意。我劝她不必太过执着,其实,只要能够默默的爱他,在他需要帮助时尽自己的最大努力对他施以援手,这样也是幸福的。
裹儿受劝,她也明白自己无法强求,只道他二人纵然今生无缘,可至少二人之间有继植这个骨血纽带,以后若崇简遇难,她必会依我所说尽全力去帮助崇简。
四月里百花争艳,夏日的脚步已悄悄走近,敬华为崇简诞下一女。武媚十分欢喜,竟亲赐名’玉锦’,薛玉锦。
登门贺喜之人络绎不绝,纷纷贺我喜得女孙。我与武攸暨不必一一见面,为躲清静,索性将一切都交由芷汀与池飞接待。
至四月第二十九日,乃是玉锦出生的第三日,依现世俗规,崇简在自己府中为女儿举办了一场盛大的’汤饼会’,便是后世所言’洗三’。到场祝贺之客更甚于前日,个个皆备有不菲的洗儿钱,意为孩子添福添寿。
其实,武三思原本并不重视敬华这个庶出的女儿,但自从当年得知武媚欲为崇简和敬华赐婚之后,他便对她百倍关心,如今敬华产女,他身为外祖焉能不亲自到场看望?
待与武三思见了面,我们自是先客气地互相祝贺了一番。他笑吟吟道玉锦今能得武媚赐名,足见武媚对她的喜爱和看重。
“公主,大王,吉时已至,宾客具集,洗儿艾叶已备,是否。。。”
不待使婢把话讲完,武三思略不耐地挥手,冲她道:“可!”
一切自有他的夫人并崇简二人内外主持,我们并不需参与其中。
武三思得意洋洋:“我这女孙,啧啧,现便得神皇青眼,想来一十三年后当是要嫁与天家的!”
言下之意,玉锦的归宿将是李家,将成为李显某个子孙之妻,甚至会母仪天下。至少,他想帮助外孙女达成。
我只笑不语,貌似赞同他的话。
其实,一十三年后,他,李显还有我都将不存于世,玉锦的归宿究竟如何已不是我们任何一个人所能操控的。即使她能成为彼时的天子——李隆基的妻妾,却也不见得能得到幸福。
攸暨笑道:“王兄所言极是!玉锦身份何其贵重,自然当配天家皇子。”
他堂兄弟二人默契的相视一笑,脑中所想的只有李显唯一的嫡子亦是长子——重润。
由晨间至午后,宴会持续了整整三个时辰,而且还将持续下去,直至宵禁之前。不止如此,接下来的六天将会重复今天宴会的一切内容。如果玉锦是男儿的话,那么整场宴会将会持续十二天,而不是七天。
有奴仆来报,道崇简兴致所至,不仅豪饮不停,还为来客们舞蹈道谢,并邀人共舞。前院里现在热闹非常。
武三思因精神不济,随口寻个托辞便起身而去。我其实也已十分疲累,便派人叫来了崇简的贴身仆从田阿九,吩咐他引我至卧房内歇息片刻。
攸暨对田阿九道:“九郎,公主今日多饮,速叫人奉上一碗解酒饮子吧。”
“是。”
我对攸暨附耳道:“哪日咱们的崇敏成婚得子,我怕是会比今日喝的还要多呢。解酒饮子怕是无用的了。”
攸暨眼神四顾,见无人注意二人,目光骤变狡黠。
“倘或是你我所生之子得子呢?我看,你怕是要大醉三日了!”
他的手悄悄伸过来握住了我的手,面上陡然一热,慌忙间推开了他的手,万幸无人瞧见。
“不许胡言!我现要去歇息,你切勿贪杯!”
一路从热闹的前院向幽静森然的后院行走,我第一次得以看见崇简和敬华这座府邸的几分样貌。虽比不得太平府,但也已是奢华大气,想来崇简也不会住不惯。
听见我满意叹气,田阿九突然道:“仆有一私言,却不敢言于主人。”
我道:“九郎,你比崇简虚长三岁,说来,你也是我看着长大的。你若有话,只管同我开口道来,何来敢或不敢?!”
田阿九腼腆一笑,道:“是。在仆眼中,主人您一直是一位慈悲尊长。其实,虽已得了小娘子,但。。。但大郎与武娘却是貌合神离!武娘对大郎既爱且敬,然而大郎却。。。不甚喜欢娘子,时常冷落她。他二人成婚之后,其实并不常同卧而眠。武娘她心宽量大,未曾诉之于梁王,可,肉人都有自个儿的心性,又不是那任人摆布的偶人,她若一旦忍受不得,仆担心梁王会因此而迁怒于您与驸马。。。当然,您与大郎皆深受神皇宠爱,梁王应是不会。。。”
“唉,九郎毋需再言,”我极为无奈,“原以为他。。。唉,你便替我在旁多多指点崇简吧,教他明白他妻的好,不许他再冷落她。现已有了玉锦,更是要敬爱其母,勿使得玉锦日后被人轻视了。此无关乎梁王与我,这是一个男人对他妻子应负的责任。”
因喝了酒,头脑身子都发沉。崇简府里的侍婢们扶着我上榻坐下,又替我褪去了绣鞋。紧接着,敬华身边的一个婢女进来问安,道听闻我乏累,敬华欲来此亲侍。
我知此乃客套之言,便对那婢女道:“你家主的孝心我是懂的,可她生产不过三日,我哪里能受她侍奉?回去吧,教她好生休养,我与她改日再见也是一样的。”
婢女代主人道谢再三,方才退下了。
有人放下罗帐,我缓缓躺下,随口道:“此婢倒是眼熟的紧。”
田阿九答道:“她本梁王宫内的旧人,是同武娘子一同长大的,情如姐妹,形影不离,姓弋,娘子常唤之’弋弋’,想来,兴许您曾于皇宫见过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