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斗百草 公主佳节欲占春(下)(1 / 2)

“咳,早闻窦卿鳏居,恰中宫乳母亦寡居多年,”,李显强忍笑意:“这王娘娘跟随我与中宫数十春秋,忠心耿耿,劳苦功高,今诏封其为莒国夫人。窦卿,汝高祖杞国公乃太穆皇后之父,你我本为中表血亲,我这外家表兄操心你的婚事实在应该啊,现以莒国夫人配为窦卿之妻,真真是亲上压亲,传扬出去也是一段佳话!未知窦卿可愿?”

旭轮看向窦从一的眼神无不流露出同情之色,我也很紧张窦从一接下来的选择,既不愿他违心迎娶王氏,却也不愿见他因抗旨被罚。

李嘉貌的驸马武延晖和李美萱的驸马杨慎交默契似的相视一笑,二人状似诚恳,撺掇着窦从一,催他快快遵旨娶妻。

窦从一忽笑了笑,很是风淡云轻,继而又似狂喜一般,跪地谢恩,口称感激不尽。他伏地不起,谁也看不到他究竟是哭还是笑。

此刻,余众皆哄堂大笑,尽非善意。我只觉这阵笑声格外刺耳,心口处放佛被人泼了一盏凉水般的难受,眼神也渐渐变冷,默默盯着已笑的忘乎其形的李显。

他一定清楚窦从一与薛稷素有交情,料想他日窦从一将归旭轮与我的阵营。他将韦妙儿的老乳母嫁于窦从一,本也不期望窦从一会真心实意的喜欢一个老妇,他要的只是我不再考虑拉拢窦从一。除此之外,这窦从一正是姜皎亡母窦氏的亲堂兄,韦党刚刚将姜皎排挤出京,李显猜到我们或许会请窦从一暗中帮忙。

虽各自为营,两心已生隔阂,可时至今日,我未动过伤害李显的念头,只想不到,他却一步不肯让,势要剪除我和旭轮的任何潜在势力。是啊,他说过会让我们活着,但并未答应不会惩罚我们。

这一世,他是我一母同胞的亲哥哥,他是唯一在世的与我最亲最近的人,却也是我最大的威胁。

回到太平府已近寅时,静坐床侧,我心里不断回忆起麟德殿内那场如闹剧一般的荒唐婚礼,心火翻涌不息,令我难有睡意。

“可是在想窦御史之事?”早已更衣躺下的攸暨发问。

我甩袖起身,我暴躁的撕扯床前的红绡幛,他的发问似契机一般,我就势发泄自己的满腔怒火。

“自然!自然!陛下此举着实过份!还有杨慎交、武延晖,那些目中无人的后生们,简直。。。若说他们助纣为虐也无错!同是男人,难道他们不同情窦御史?!那个王娘娘,本为蛮女,不通诗书,贪婪成性,早年随韦氏入宫,而今已过花甲,让她作窦御史的妻子,实是对他的莫大侮辱啊!攸暨,你可知为何?哈,因为姜皎!!隆基与姜皎本为好友,韦党便设法排挤他出京,窦御史乃姜皎母家的亲族,所以他们要离间我们和窦御史!让姜皎断无机会留下!”

攸暨根本不知姜皎这一名不闻的后生,急忙问我详情,我略略解释,他豁然开朗。

“竟有如此内/情!”

我已许久不像今天这般大动肝火,整个人只觉非常难受,努力的深呼吸,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

“攸暨,你我这些年亲眼目睹,因为武后,韦氏失去了太多,如今,她心中只余仇恨,她不会放过我!我知你不会离开我,但你要答应我,倘若。。。有一日,当我们面临生死,你必须走!带上崇敏!我不担心惠香和敬颜,她们既已出嫁,按律不受牵累,而且豆卢家和唐家都是百年高门,子弟遍布朝堂,韦党轻易不敢招惹。”

“便是韦氏恨你,陛下也不见得忍心残杀手足!”,攸暨猛的掀去被子,他下床拽住我的手:“快些歇息吧,再过三个时辰便该入宫,元日的大朝贺岂敢误时?!”

“你岂能不信?!和韦氏的这场斗争将异常凶险!如今的她拥有天子之权!”,我挣扎着不肯休息:“你答应我!攸暨,你必须答应我!或许明日,或许明年,一旦有危险,你即刻与崇敏离开长安!”

“好!我应你!我应你!”

过了好一会儿,两个人都较为平静了,我向攸暨的位置挪了挪,我靠近他的身体,他察觉,问我何事。

“攸暨,我知你是敷衍我的,你总以为万事不至绝境,可,韦氏对我。。。总之,你要保全自己和崇敏,这也是我最担心的事。”

四日后的傍晚,一家人共进晚膳,唐晙和敬颜也在列。唐晙和崇敏陪着武攸暨饮酒,他们说着开春后行猎的趣事,很快,话题又转到了窦从一的身上。天子赐婚毕竟并非一桩小事,总是会在朝里被议论一段时日。

崇敏道自奉旨娶了王氏,凡有奏疏,窦从一便自署’翊圣皇后阿赩’,众人笑他故作姿态,因而取一诨名,称其为’国赩’。

我颦眉听着,本想训诫崇敏不许再提,却见攸暨和唐晙也是忍俊不禁,对我们说确有此事。

我平声道:“咱们一家人在此处说笑便罢了,同着外人、朝官时,谨记勿言。”

“阿娘放心,儿子省得轻重,”,崇敏道,:“其实,依着窦御史往日的低调为人,他此举想也是。。。想也是任性而为吧,他又哪里真心愿娶花甲老妇为妻?”

同是男人,攸暨和唐晙听后连连点头。敬颜不由看我,只知苦笑。

这时,崇敏的语气忽又变得神秘起来,低声对我们说:“今日在宫中,我见中宫的近侍们对待温王格外尊敬。阿娘,阿耶,这东宫无主已年余,可是将有一位新主?”

知崇敏之意,各人均微微变色。

“你看?”。攸暨询问我的意思。

我心中快速计算剩余的时间,声音平静:“懿德太子早夭,谯王为陛下所厌,李重俊谋逆伏法,陛下膝下现仅温王一子,若立其为东宫,并不悖祖宗社稷啊,你我臣下,何有贰言?我想,今日必然不止你一人看到,心中有计较便是了,绝不可提及。”

说到此处,我特意看向唐晙:“纵是温王入主东宫,贵为储君,然我等仍难以得其庇佑,所依靠者,唯己。”

太子,皇帝,谁也不是大唐帝国的真正掌权者,一切均由韦妙儿主宰。只要她在位一天,相王宫、太平府,还有与我们有姻亲关联的几大家族都不得不受其压制,提心吊胆。

唐晙心领神会,即刻接话:“公主所言极是!相王、公主身份大贵,您二位自身谨慎,我等儿婿亦克己少言,中宫再是有心,也寻不到由头发难。”

李显’好意’为臣下做媒,此举已然令朝中那些正义之士心生非议,新年伊始,李显仍不自省。

李美萱、李裹儿等人放任各自家奴横抢京中的良籍百姓为奴,上元日复朝之后,侍御史袁从之下令拘捕诸公主恶奴,下狱治罪。不久,天子手诏至狱,令系数释放。袁从之本性刚直,不肯奉召,并上疏直言’诸贵主乃陛下之女,其奴乃陛下之奴,陛下纵奴掠良民,何以治天下’。李显视而不见,仍令释放。

为求边境和平,李显本欲赐封突厥人娑葛为’金河郡王’,却引起娑葛部下阿史那.阙啜忠节的妒忌。后者以金银贿赂宗楚客,大肆阻挠赐封一事。娑葛恨怒大唐反复无常,遂率军掠边,虽未起大战,毕竟为患一方。二月,监察御史崔琬搜集多方证据,上呈李显,欲以祸国之罪告宗楚客。宗楚客不仅不肯认罪,反扬言自己是忠心为国。满朝文武静观天子如何定夺,不想结果却是李显不看任何证据,只令崔、宗二人饮酒盟约,从此结为异姓兄弟。崔琬好不窝火,宗楚客好不得意。一时之间,就连市井之徒都知’和事天子’的闹剧。

时宰相有’尚书左仆射’韦巨源,’尚书右仆射’杨綝,’吏部尚书’李峤等人,至三月,李显为’中书令’宗楚客,’侍中’萧至忠,’太府卿’韦嗣立,’吏部侍郎’崔湜,’中书侍郎’赵彦昭,’礼部尚书’韦温,’太常卿’郑愔等人先后赐同平掌事。虽说群相参政乃大唐国策,然而十数位宰相同朝参政还是立国后首次,尤其这些宰相几乎尽为韦党,怎不令人气愤、担忧?却又无可奈何,只笑讽称之’三无坐处’。

自武后天授二年举进士入朝,崔湜已处宦海一十八年,虽不能称短,但如今的他年未不惑,却已位列宰阁,只看这升迁的速度,着实引人艳羡不已。不止如此,李显还命他与郑愔负责今次吏部的典选。听王昰之讲,崔府的乌头门外热闹非凡,不输东市。

“只不过。”王昰之欲言又止,我看他似是忍笑。

“如何?”,我追问:“有何趣事?”

王昰之近前,道:“崔相嘛,贪恋金银,今又专典选,遂卖官以换金玉,坊间传的沸沸扬扬。其父亦效其子,暗中行售官之事。”

“都道那崔司业其人平庸,不比数子,不想,贪心也不小嘛。”池飞嘲讽道道。

我道:“崔挹此人实在不配在国子监任’司业’,简直误人子弟!”

王昰之道:“崔司业可是惹了大事啊!他收了某人之财,却忘记为人求官,致使其人被崔相从长名榜除名。那人难平愤意,去寻崔相讲理。崔相并不知情,宣称自己及家人绝不做有违国法之事,若真有其人,必将其正法。”

我们都忍不住大笑,他也笑着说:“的确可乐啊!那买官之人讥讽’相公若将此人正法,恐相公紫袍即失,返家丁忧矣。’崔相才知乃其父所为,却无话可辩,只得逐客。”

众人说了好一会儿韦党恶行,我定了主意,吩咐王昰之去见卢藏用。

王昰之即刻明白:“公主放心,仆必将此事详告卢学士。”

过了四五日,监察御史李尚隐上奏,弹劾崔湜与郑愔卖官一事,满朝哗然。其实百官心中早已通晓此事,既然李尚隐已挑破了窗户纸,大家便顺水推舟,纷纷上奏附和李尚隐,目的很简单,必须治罪崔、郑二人。很快,推鞫完毕,贬崔湜’江州司马’,流郑愔吉州,非大赦不得回京。

崔湜和郑愔失了相位,抱憾离开长安,正赶上端午佳节,家家户户忙着过节,两人很快被人遗忘。

芷汀送来几套衣裙供我挑选,武攸暨随手挑起一套的衣袖,端详稍许,他道竟是我去年的旧衣。

“旧衣又如何?也只穿过一次罢了。便是它了,其余的收下吧,芷汀。”

“是。”

烟绿上衫,月白下裙,配一条浅灰绸帔,绣纹也只是寓意吉祥的简单字样,并无任何富贵图案。怎么看都是一套朴素的讌居服。

“今日入宫是为过节,少不得斗草娱戏,各家女眷必穿戴一新,与百花争艳,你若择此衣裙。。。是否过于素净?依我看,不若另选一套。。。”

看我兀自更衣,攸暨只得止话。过一会子,我悄悄看他,见他挑了一套湖绿的简便胡服,甫一披上,更显身姿峻挺。

他穿衣快,芷汀尚在为我整理发髻试戴首饰,他已在庭院转了一圈回来。

他朝我们走来,步伐轻快,手持一朵酒盏大小的白樱,盛开的花朵洁白似雪,十分喜人。梳妆台前,他微微俯身,在一堆首饰里迅速寻了一柄式样古朴简约的细长银簪,刺穿了花蕊,再将银簪为我戴在了右侧的髻边。

“好是不好?”他隐含期待。

“不寻于常,”,我点头:“我喜欢,很是喜欢。”

芷汀躬身退下,我对镜看着自己,用手拨开额角的一丝碎发,攸暨静静端详着镜中的我,久久不语。

“在想何事?用早膳吧,稍后还要入宫。”

我起身,望着他道。他笑了,双颊竟微染霞色,像是初识爱情的羞涩少年。

“咸亨五年,也是初夏时节,你我初遇彼此。那天,不知哪位女官为你梳理长发,在你的两道髻环各绑了一朵雪樱,天真俏皮。方才赏花时忽然想起了,却如昨日之事一般,犹历历在目。”

我也笑了笑,双目低垂:“是么?三十五个春秋,大事频发,我本人倒也记不得了。”

巳时二刻,来在昆明池边,只见各处花团锦绣,香衣鬓影,美女如云。各路的贵妇淑女生怕自己被比下去,衣物饰品的挑选自然是费了一番心思,式样都是如今最时髦的,以期能多得几分注目。虽是握着消暑的团扇,但多用以遮掩颈下大片的雪白风景,这种欲盖弥彰之美,实在教人更加难以抗拒。

在场的男人们好不幸福,每人只有一双眼睛,不知是该赏花还是赏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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