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皎洁，山岩的峭壁银白光亮，淹没在层层缥缈的水雾中，若隐若现。
在这壁石之下，是一个巨大的温泉池，足足有半个太液池大小。因着池底以绿松石和孔雀石铺就，故而池面随着微波粼动，显现出一种渐变的翠玉幻色。
“这儿的温泉河由人工开凿，流经天方塔、青冈林、浴山堂，最终汇集于你面前的这方名花池里。传说这一池春水对养身驻颜颇有奇效，只要你有兴致，每日都可来此泡汤。”
朱祐樘一边向星梦介绍浴山，一边解下白玉钩绦，褪去黄栌色交领曳撒，只着了身单薄的贴里单衣，到池边拂水洗脸，“天方塔，就是你之前醒来的地方，石盘下既为御禁入口。而你方才走过的青冈林，那儿有个库房，可自取食材药材。至于浴山堂，主殿可用于起居，北侧偏殿可生火做饭，茅厕则在九曲连廊西面。”
星梦注视着他清俊的背影，轻轻摆弄手上的那一对虎兔玉戒，默默跟在他后面。
她从袖中掏出绢帕，待他抬头时，上去替他擦拭水渍，“钟司药来这儿，不会是来替我调理身子的吧，毕竟昨个儿刘院判才说我有些……”
朱祐樘微微一怔，回眸见她脸红红的，遂吻了她的两侧面颊，“别多想，钟婠只是来照顾你的膳食起居而已，等我把外朝的事情解决干净，就回来接你。”
星梦将掌心抵在他的胸口，叮嘱道：“祐樘，往后我不在你身边，自己一定要记得按时用膳，夜里批奏章也别熬得太晚了。虽说再过两日便是立春，但眼下天气依旧冻得紧，去奉天殿视朝的时候，还是得戴上金貂暖耳，可千万不能贪凉啊。”
“不过是分开月余，瞧给你紧张的，”朱祐樘瞅着她不放心的样子，眸中满含情意，握了握她的手，“梦儿，这次是真委屈你了。浴山不比宫中，与世隔绝，生活清苦。今夜我且留下，一会儿带你四处逛逛，熟悉下这儿的地理日常。”
星梦却摇摇头，酸溜溜地回了句：“我看你夜里还是回去的好，若郑女官在五更前醒来，你得陪在她身边嘛。如今满宫上下都在瞧着，若是为了我，将原来的计划功亏一篑，那可着实大大的不妙。”
“你难道……要我今夜把你单独留在这里？”虽知她是为自己好，他仍觉得有些不可思议，“钟婠还在回京的路上，乐新最快也要明日才能进来，你确定你一个人在此过夜，真能行么？”
星梦掩藏心绪，朝他莞尔一笑，“哎呀，还记得我们在广福初见的那夜么，当时我和姐姐走散了，就是一个人呢。我不怕黑，不怕生，亦不怕单调，你只管放心回宫，国事为先，勿挂念我。”
朱祐樘蹙了蹙眉，还想再多言什么，无奈星梦已不愿再听，半推半就地一路促他离开……
宝蓝色的露天穹顶下，小两口分别在即，相拥之际，朱祐樘极克制地在她眉心落下一吻，随后坐在那块她曾经躺过的，铺了白虎皮的大石盘上，用白玉扳指的龙浮雕纹启动了机关。
但见整块石盘徐徐降到地面之下二丈深处，东西南北各有一条暗道，四方都亮着微光，似是传说之中的鲸油长明灯。
独自回浴山堂的路上，星梦遥望天上月，回想方才对他好意相伴的婉拒，此时再也忍不住，两行清泪扑簌而下。今日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见。若不是为他的大计着想，试问这世间伉俪，谁又能做得这般口是心非之事。
可又唯愿自己能一直保持这份清醒。
想来自古长伴君侧之女，能倚仗的无非是显贵出身，亦或绝代芳华，而她二者都不沾边，能为他做的，只有这份交付命运的信任。
至少，经过此番试探，让她确定了一件事，那便是他对她仍旧保有爱意，且比之过去分毫未减。正如这世间最好的，往往不被外界所知，无论是眼前景，还是枕边人……
翌日四更，乾清宫西暖阁已然亮了一夜灯火。
内室的病榻上，秦古居奉御旨在此为郑绿梳诊脉，竟发现其退烧大半，已然无碍。
要说这老头学了一辈子医，可像今夜这般起死回生的病患，倒真没见过几例。毕竟众目睽睽之下，人从那么高的拱桥上摔下来，即便没有砸中浮冰，也会因为惊悸、受冻、呛水而一病不起，可这姑娘却奇迹般地活了下来……
清宁宫内，龙涎香的芬芳弥散于每一处角落，教人心静，亦教人心乱。
太皇太后正躺在炕上闭目养神，静心等待乾清宫西暖阁的消息，忽见程姑姑疾步入殿，径直到她跟前汇报道：“禀太皇太后，郑女官醒了！杜音那边的消息，陛下今儿一大早便去了西暖阁，守在榻前寸步不离，听说方才还给郑氏……亲递了汤药和漱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