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今天子是一个好皇帝吗?
这话,没人问过,也没人敢问。
因为这是一个疑问句,而非肯定句,这也就是说,谁问谁死,谁问,谁就等于是有了反心。
连皇帝都敢质疑,不是想造反是什么,啥意思,人家好不好咋的,你行你还你准备上啊?
可秦游问了,即便是见惯了大风大浪的廖文之都差点惊的一把给胡子拽掉。
凝望着秦游,廖文之足足沉默了半晌,这才露出了一丝苦笑。
“可是因为城外那些流民?”
秦游点了点头:“流民也是民,既然是民,为什么没人管他们的死活,别人不管,我理解,可是为什么连陛下都不管?”
廖文之语气中满是复杂:“秦游,老夫问你,你可知何为天子吗?”
“天地君亲师,天地最大,君次之,君便是天子,想要妥善安置流民,不过是天子一句话罢了,难道连一句话,陛下都吝啬吗?”
“不,天子…与士大夫共治天下的人,才叫天子。”
说到这里,廖文之寻了块岩石坐了上去:“陛下与士大夫共治天下,而非与百姓共治天下。”
“天灾人祸得利的都是士大夫,他们侵吞土地,他们低价买奴买仆,他们是最大的得利者,他们也是士大夫,所以陛下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廖文之反问到:“你以为,是谁帮陛下夺得这天下的?”
秦游微微一愣,本想说是自己老爹和自己二伯,可话到嘴边又咽回去了,一副静待下文的模样。
“你以为当了皇帝,就可以为所欲为了吗,你当真以为,前朝的殇帝亡了国是因为残暴吗?”廖文之似笑非笑道:“你秦家,难道就不是士大夫中的一员吗,无论是在前朝,还是在本朝,不也是这士大夫中的一员吗。”
现在对秦游来说,士大夫这三字都有点像是骂人的意思了,不过还是老老实实的点了点头。
不错,虽然秦家不是世家阀门,可却是天潢贵胄,也算是贵族阶级中的一员。
“想那亡了昌朝的殇帝,不就是以为他是上天之子,是九五之尊,是可以为所欲为的天下第一人么,光是隆昌十二年,四品以上的大员就鸠杀了七人,更不要说那些劝谏的官员,破了家,灭了门,诛九族的更是不知凡己,最终,殇帝便落得个众叛亲离的下场。”
顿了顿,廖文之的语气之中满是感慨:“想前朝何其强盛,中州内外哪里有什么敌邻,那些番邦,那些凉戎蛮夷,哪个不是俯首称臣年年纳贡,可最终,不一样亡了国吗,或许到死的那一天殇帝才知,这天下,都掌握在了士大夫的手中,而不是他这个上天之子的手中。”
秦游满面莫名,终于听明白了廖文之的意思了。
廖文之继续说道:“你以为,陛下为何打压武将,为何任由朝臣辱骂你越王府,你又以为,陛下为何善待天下士子,为何任由吏部尚书提任各大世家阀门子弟,他为的,便是让这天下安定,为的,就是让所有人都知道,陛下遵循祖宗之法,与士大夫共治天下,这天下,不只是陛下的,还是士大夫们,是这些盘根错节门生故吏遍天下的士大夫们的。”
秦游突然发觉呼吸有些困难,双目涣散的坐在了地上,久久不语。
廖文之一席话,讲的并不晦暗,很直白,直白的让人难以接受,可又必须接受。
殇帝就是前车之鉴,亡国,不是因为他下达了多少苛政暴政,而是他杀了很多世家阀门的人了,而是他对世家阀门展现出了獠牙。
遥想当年秦氏三兄弟举旗自立时,一呼百应,这百应,不是平民阶层,而是世家阀门,这些世家阀门出钱,出力,拥护秦氏三兄弟造反,是秦老大夺皇帝的最大助力。
换一个角度来向,哪怕殇帝残民害民,可只要不侵犯世家门阀的利益,秦氏三兄弟如何能打到京城?
造反需要人,人需要吃饭,即便是前朝都护大将军,秦家三兄弟又如何养的起几十万兵卒,夺了城,没有世家门阀捐纳钱粮,没有他们歌功颂德,没有他们安民,夺的也只是一所空城罢了。
要知道百姓阶层都是愚昧无知的,九成九的人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县城,甚至一辈子都待在村落里,他们认为最有权力的,最聪明的,最睿智的,就是族老,是乡绅,是读书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