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需要谈谈。”宋和贤站在客厅。
“好。”李半月回答,正要屏退秘书,又一只猫喵喵叫唤,被抱了过来,粉色的爪踩在茶几上。
“我的天啊。”李半月看着一茶几的猫陷入沉默。
张循擦擦额侧的汗,“首/长,还有最后一……”
“十只。”李半月数了下。
九只布偶猫,有大有小,大的很大一只,小的还是巴掌大的毛球。
“窝。”张循把一个猫窝搬过来,让她看。
李半月一垂眸。
这是一窝六只小布偶猫连同它们的妈妈。
兔妹蹲在茶几旁,爪子搭在抽屉上,瞪着一双黑色温驯的眼瞧着猫。
“小心被吃掉。”她漫不经心地摸了摸兔子脑袋,“发生了什么?”她问,企图寻找一个答案。
“你昏迷时一直在喊小玉。我还当就你我二人知道宋子玉是猫呢,闹了半天全知道你所谓的未婚夫是只喵喵喵啊,哦,还是只公公。你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癖好?老月还活着时你也把人家拖去绝育,好好一只男孩子非让你弄成太监。”李云斑抓走模样最仙女的一只小猫,“呀,宝宝,我是妈妈。”
小猫冲她喵。
“小猫跟小狐狸都是漂亮的小仙女。”李半月抬手摸摸小猫崽的后脑勺,“我这是为了防止它们出现性别认知障碍。”
小猫比猫猫乖,不调皮不捣蛋,还有毛茸茸的小脑袋。
“阿莉莎,”云斑抓住话柄就挑刺儿。“小猫是小仙女不假,但小狐狸是坏东西。”
“谢谢阿循,辛苦你了。”李半月把秘书支走,“斑斑,能帮我买点东西嘛。”
“我现在只是妹妹了。点点,亲亲。”云斑和小猫挨挨脸,瞬间给人家起了个名——点点,“姐姐照顾妹妹,天经地义。”她把脸凑过去,拖了长音,“要买什么,你——自己去。”
“其实我不是有东西要买。”李半月低语,她瞄了宋和贤一眼。“我想和宋夫人单独谈谈。”
云斑拿鼻尖撞撞她,往后一仰,恢复若干年前死皮赖脸的常态,“有什么话不能当我面说啊,就不走。”
李半月没辙了,她捞过一只猫,“请讲。”
“开诚布公?”宋和贤交叠着手,站姿当年就练过,很有贵妇人范。
“说吧。”李半月点点头,抬眸。
“最后问你一次,是真的还是假的。”
“是真的,没必要骗你。”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她轻声说,“我没想到我会活到现在,那时我以为我大概还有三五年可活。”她略往后倚了倚,“等我当真躺在病床上起不来,什么都做不了,一切为时晚矣。”
“什么叫为时晚矣?”
布偶猫很嗲的喵了一声,蹭蹭她的手。
“不要这样。”李半月对猫说道,“没人喜欢尘埃里的美人。”
她把猫放走,“我一直在想,若我卧病不起,你们会怎么办?废物利用,请人来品尝一番女孩滋味;摘几个能用的/器/官/换点钱;再不济,还可以当个沙包。与其任人宰割,还不如我最后一个走。”
“有时我想问你,你会说人话吗?”
“每当我陈述事实,你就恼羞成怒。”
“那是两条命,你有什么资格——”宋和贤掏出李半月放在书房的那把枪。
她只在电影中看过别人用枪,当真把枪拎在手时才发现是沉甸甸地一把,板/机/也不好扣,该怎么上/膛/她摸索了很久。
“都下去。”李半月喝退警/卫。
“妈妈!你干什么?”李云斑直接挡在前面。
“你让开。”李半月花了很大力气把李云斑拽到一边。“小张,带李小姐去书房。”
她累的气喘吁吁,靠在一边直喘。
秘书连拉带拖,把李云斑扯走。
“你有什么资格决定旁人的生死?你不是世界中心,没人有义务对你好,你爸没义务,你哥没义务,我更没义务,就算——我们是陌生人,我们不认识,在这个世上就是没人在乎你,没有一个人在乎你的死活,你是不是还得去寻死?”宋和贤等秘书走后嚷。“我把你带到这个世上,从你能自力更生那刻起,我们已经两清了。我不欠你什么。”
“我们是两清,没错。”李半月想站起来,但实在是没力气,腕撑在沙发上,折了又折,仍旧坐在那儿。“我不是世界中心,”她复述,“在这个世上就是没人在乎我。所以我为什么要在意别人的生死?”她烟晶色的眼眸盯着宋和贤,平静无波。“你要求特殊待遇,最起码得给出点东西做交易吧,不然我喜欢简单方便。”
“你凭什么……”宋和贤一时仓皇。
“不想开/枪/就放回去。”李半月径直说,“想杀我你就杀。”
宋和贤低着头,看了好久手里的枪,最终还是举了起来。
“你欠我两条命,你是我女儿,但你哥也是我的孩子,你爸那条不算,我不想要他了,死就死了。”她说,“你图简单方便,我们也简单点,这枪过后,你若是死了,我给你偿命,下去陪你,你要是侥幸活下来,所有前尘过往一笔勾销。”
“可以,你随意,我这边无所谓。”李半月永远是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好似笃定她不敢开枪。
宋和贤走上前,抖着手,瞄准——姑且可以成为瞄准——一个部位,很快又移动到另一个地方。
每一秒的她都在想下一秒的李半月会不会承认错误,会不会哭着求她不要这样。
求一求妈妈,她心里想,你求一求我,我骂你一顿,也许这件事永远是个疙瘩,也许能过去,我不知道,但别逼我——别逼我对你开这一枪——别把我逼到这地步。
她是母亲,予子女一生,不想给出一死。
而李半月只是好奇地看着她。
目光里一丝额外情绪没有,全然是好奇。
“你不会用这把枪?”女儿问她,“我来吧。”说着,手攀附上她的手,往右一带,猛地替她将板/机/扣下。
在最后一刻,她拼命地将枪上抬。
子/弹冲力带的女儿那单薄身躯后仰,撞在沙发背上。
后坐力震的她连退数步,跌坐在地。
宋和贤撑了下大理石地面,站起来,沉默地把枪放在茶几上。
那枪错开了要害,但仍擦伤李半月的肩。
步秘书脸色苍白,踌躇许久,仍走上来。
“没关系,不用抓她。”李半月按住肩,血漫过指缝往下淌,她长睫瞌在一处,又勉力掀开,“这枪是我自己开的。”
她想站起来却站不起来,最后说,“扶我一把。”
步秘书过去,握住她的手臂,环在怀,扶她站起来。
“按你说的办。”李半月撑着步蘅的臂,稍站直些,她不想东倒西歪的,“如果我没死,你我所有纠葛勾销,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大家不相往来;如果我死了,我也不用你偿命,祝你——”
她撑住仅剩的意识,没晕,还挽唇一笑,“安好。”
她迷迷糊糊地看着宋和贤甩袖而去,叹了口气,掐掐眉心,抓着步蘅,强撑着吩咐,“说枪走火了;叫医生来。”
直到被扶坐下,她仍在想——
为什么你不敢开这一枪?你为什么把枪往上抬?
她就恍惚地坐在那里。
别人问她怎么样,她说还好;医生问她痛不痛,她也说还好;斑斑抱住她,说你怎么能这样,她说对不起。
直到郑陌陌问她,“还缺猫猫吗?”
李半月抬眸。
“我们,有几十年交情了。”郑陌陌踌躇片刻把藏在背后的银渐层抱出来,“你与我说过,再买一只猫,也不是小玉了,所以我给你买了只小白。”
她抱着猫,蹲在李半月面前。“小半月,我问你个问题。”
“我想明白了。”李半月突然一副如梦初醒的模样,她将涣散的视线拉拢,“擦伤比穿通伤疼,她是故意的,反正这年头穿通伤死不掉的,哪怕正好打中心脏也死不了,我做过心脏手术,不会心包填塞……”
“停,你是想抢一下老姜今年头版头条的位置吗?”郑陌陌打断。
“有什么事吗?”李半月垂下眼眸。
“我们,相识,几十年。”郑陌陌仰着脸,“你我之间,给我交个实底。”
“是不是一丁点的胜算都没有?”她问,“是不是我们要完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