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几上摆着十七盏马提尼,空杯被摞到一边。
电视开着,老掉牙的录影带播放机吱吱嘎嘎地努力工作。
“南瓜。”格瑞塔在镜头外说。“你刚刚说什么?这里,看这边,看妈妈。”
说完自己还笑。
“不是南瓜。”还是小姑娘的弗莱娅捧着半块三明治,她那一头灿烂的金发用蓝色发带系着,还穿着仙度瑞拉同款小蓝裙,边啃鸡肉三明治边固执纠正,“我的名字是弗莱娅。”
“好的。”格瑞塔偷笑着,“你妈妈平时叫你什么?”
“就是弗莱娅。”弗莱娅神秘兮兮的,“她不是我妈妈,她是坏人,大巫婆,告诉你个秘密,巫婆还有两个看不见的小孩,叫蜂蜜和曲奇。”
“你知道吗?我现在也有一个看不见的小孩,叫南瓜。”格瑞塔走过去,矮身,亲弗莱娅脸颊。
“啊!你把我的脸亲瘪了,我的脸瘪掉了。”弗莱娅撇撇嘴哭着跑出去,小皮鞋踏过地板,噔噔噔。“坏人,你赔!”
“曲奇,去照照镜子。”格瑞塔已笑疯。
“不要曲奇。”弗莱娅哭的更响,一抽一抽的,“怪物也跟过来了!”她哭了会儿开始满屋找那看不见的曲奇女孩,抱着空气呜咽,“妈妈也不要曲奇了!我们去打她。”
“你是在找下一部电影的灵感吗?”格瑞塔坐在茶几一旁。“你想拍金色年代?”
路易莎又拿起一杯鸡尾酒,“我拍什么……”她喝掉半杯酒,“都是虚构的。无论我拍什么电影、饰演什么角色。我们绘制的是虚构,导演与编剧决定了所有故事的脉络、设定故事走向,写下终局,但现实呢?好的事情从不发生,糟糕的事情是永恒的背景音乐。”
“倒也未必。”格瑞塔把剩的半杯酒捞过来,“如果电影胆敢把南加大校长设定为高中毕业、从未读过大学的影星,导演会被骂到自/戕/谢/罪。”
“你是人渣。”路易莎转过头。
“你也是。”格瑞塔翘着二郎腿。“亲爱的,你也一样。”
“那是我女儿!”
“我从无越轨之想,从一开始她就不在我的考虑范围。”格瑞塔顿了顿,“其实我讨厌女同/性/恋,如果这是你所关注的重点。”
“为什么?”路易莎点了支烟,“你只是嘴上说讨厌、哄我罢了。”
“我是认真的。”格瑞塔说,“她们先把自己定义为同/性/恋而非女人,她们所有的抗/议、愤怒只围绕着我是一个女人,而我碰巧爱上了一个女人,她们认为她们遭遇不公、排挤的原因是爱女人,和男人一样,她们认为女人永远是问题,是所有糟糕问题的解释,是一切不公的促成者,仿佛只要她们停止爱女人,她们马上可以被社会接纳,成为体面的主宰者,可问题不是这样,她们所遭遇的一切不幸,根源在于她们是女人!所以社会排挤她们,希望把她们塞回玩偶之家。真相太残酷,所以她们选择把问题简化,把责任甩给了另一个女人,而回避问题本质,即这个社会需要改变,她们首先需要和所有女人一起抗争同工同酬同教育同职场提拔资格,必须得以解决的问题是从现在开始把女人当人看,而非……”她翻了个白眼——当然这是大忌,“我们要结婚!凭什么不让我们结婚?凭什么我不能交女朋友?你们为什么如此抵触,你们这是歧视!当然歧视你,因为你现在还不是一个人,任何人所享有的一切与生俱来的礼物在你这里打了对折。你是半个人,这让别人怎么看得起你。”
她注视着高脚杯里的高度白酒,“你女儿也一样,十一席大法官,五女六男,就这……就想让人接纳她喜欢女人,这不是笑话嘛。”
“真偏激。”路易莎看着女士香烟燃尽。“喜欢男人的男人依然备受歧视。”
“因为男人将纳入式行为等价于尊卑。”格瑞塔抬眼,“我/进/入/了你,这是一种标记,从此我占有了你,可以随意支配你,你是奴隶,我是罗马/公/民,你的一切人身权/利,属于我。这是人类关系的本质。他们所瞧不起的,不是进/入/方,而是纳/入/方,在他们看来,纳/入/者应该去占有一个女人,而非去当一个女人,被人标记支配。任何亲密关系的雏形都来自最基本的异/性/家庭,即一夫一妻。当一个男人,他/上/了你,哪怕他初中都没毕业,而你是法律博士,从此他也看不起你。在他得到你的那一刻,他认为你们间存在了从属关系,你从一个人,变成了附庸。”她把那半杯酒放回茶几,“为什么我的敌人不拿我的录影带做文章?因为我是/攻/方,我占有另一个男人,游戏规则就是这样,很凄惨,但这是事实。”
“别人的妈妈也很差劲,差劲的妈妈多的是。”路易莎把烟扔进烟灰缸,“可她们的孩子顶多是离开家,再不回来,再不搭理自己的家人,但她逼我……她想逼死我。”
“权力会异化一个人,它会把人表面变得无比和蔼可亲,内心残忍暴戾。”格瑞塔沉默片刻,“如果你想要个答案,答案是自她入主白宫后,她不是原来的她了,那个位置逼她收起攻击性,藏在心里,时间久了,肯定有所流露,之前顶多是不理你,这辈子都不要理你,现在是我要把你的心割成一片片,来下酒,你和我一样痛苦我就开心了。”她皱皱眉,“不过伊莲恩好奇怪,她妈妈玛格丽特,你认识吗?”
“见过两三面。”路易莎去浴室吐了一顿,站在隔扇前用香水漱口,“就怪怪的。”
“是的,很奇怪。”格瑞塔歪脑袋,“她妈妈是怎么认识里斯本老妈的?”
“那我不知道。鬼知道,反正南部州都沾亲带故的。”路易莎把空香水瓶丢开,“最离谱的事是这个,她妈,路易斯安那的底层家庭主妇,没有工作,没读过书,丈夫典型的无能废物,心不顺就打老婆……”
“好的,没被打死,是挺奇怪的。”
“她妈肯定读过大学。”路易莎叉着腰,“我跟你保证,还不是那种破烂而免费的社区大学。”
“什么?为什么?”格瑞塔的脑子有些转不过来。
“比如电费涨价时骂/政/府/无能而非电力公司趁火打劫?”路易莎举例。
“不,她妈挺正常的,我和她妈聊过,当时是在艾拉家,给阿黛过生日,我们谈了大概有半小时的西部世界和阿凡达,大概就是一些关于意识,人格,自我意识,机器人,AI,伦理什么乱七八糟的闲聊,我们的观点不太一样,但还算投契。反而是你,有时让我很想笑。”格瑞塔做了一个逃得动作。“路易莎·沃森经典发言节选第十七条,小诺兰拍的时候根本没想那么多,是你想的太多了,这只是一个故事!还是故弄玄虚式叙事!第十八条,什么叫我为什么觉得我是我,我就是我,有什么可觉得的。我只能和你聊男人、时装、裙子,还有弗莱娅的艹蛋事迹。”
不过路易莎没打她。
“瞧,这就是问题。”路易莎走过来,“为什么你能和高中辍学的家庭主妇扯了半个小时的谈?”
“因为我无聊,是网虫?”格瑞塔眉头不展,“果然黑尔家是个谜啊,艾拉是个谜,她妈也是个谜。”
“艾拉怎么就是个谜了?”
“你知道你女儿的那些小动作吧。”格瑞塔倚着沙发背,“为什么她仍和弗莱娅在一起,甚至支持弗莱娅?弗莱娅想复现的是……我直说了,CC-CP模式,这意味着三权分立彻底粉碎,这是正常人所无法接纳的,我很爱弗——妈妈对女儿的爱,可我至今还在消化事实,我在努力接受她的想法。为什么艾拉没有任何……我的意思是,她就很……平稳的接受了。她的理由是有的责任必须由政/府/承担,有的权力必须由政/府/分配,有的资源必须归政/府/管理。我不理解,这是我所无法理解的。因为从小到大,我所接受的教育,告诉我,人民的选择是最稳定的一种答案,因为这意味着社会同一,我们在响应主流声音,不管你是精英制也好,你好我好大家好模式也罢,我们没有颠倒先听声音再做选择的顺序,我们的工作有引导作用的部分,但大部分时候,我们在响应,我们在重复,我们在回应最响的诉求,但她很理所当然的认为人民的声音是纠错。”
“我需要去见一个人。”阿德莱德在洛蒂家的客厅游逛。
“谁?”莉塔问。
“跟你有什么关系?”阿黛跟被激怒的天鹅一样,啄人,“闭嘴。”
她很烦躁,穿着一袭点缀大量珠饰的黑色长裙在转圈,灯光照耀下珠宝犹如漫天繁星,精致刺绣的白色上衣穿了又脱,不知要做什么。
过了几分钟突然转回来,“莉塔,问你个问题。”
“你叫我闭嘴。”莉塔委委屈屈的坐在沙发上。
“你现在可以开口。”阿黛这个被惯坏的女孩无比刁蛮。“假设我们活在过去。18世纪的意大利,美第奇家族仍是历史上的那么美第奇家族。”
莉塔学着她的强调,刁钻刻薄地说,“破产银行姐妹花。”
果然阿黛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人民不堪你父亲或你哥哥的压/迫,揭竿而起。”
“嗯。”莉塔叹气说,“你记恨我,阿黛,你是不是吃你表姐的醋了?”
这时洛蒂轻盈地走近,像一朵云,她拿着一碟糕点。
莉塔就伸着脖子凑过去,“喂我。”
“为什么?”莉塔没理她,自己用马卡龙泡清咖啡。
“我付钱了。”莉塔撇撇嘴。
那边阿黛还在絮叨,“你们需要出逃,你爸妈走不了,这时你妈妈会把你拜托给什么样的朋友?”
“别人的一百分之一?”洛蒂抬头看看阿黛。
莉塔立马捏着嗓子,嗲起来,“姐姐。”
“这才乖。”洛蒂揉揉莉塔的脑袋,把半个马卡龙忍痛割爱,分享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