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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五章(1 / 2)

商宦人家常态是太太从一排到十,除大太太外余者平起平坐,虽原配发妻高其他人一等,但手无分文身无实权,困守大陆本土,仿佛给一个正妻名分就是天大恩赐,还想要别的简直可以称得上一句不得体,这是心照不宣的规则。

李鸳时从事船运生意,拜生意往来范畴所赐,宋和贤常与香岛、琉球等地的富商来往,见多了妻妾间的遗产纠纷——当年香岛还可合法纳妾,为捍卫在老李闭眼蹬腿后自己能分到的钱练就了一手瞬间炮制矛盾的本领。

首先,冷眼旁观别人吵架,归纳总结矛盾最大的常见话题,其次,认真聆听别人的哭诉——虽然泰半哭诉都是求安慰。

她靠这一招,让莺莺燕燕默契一致地拉黑了李某,并成功让姹紫嫣红的美丽花朵一传十、十传百,叫大家绕着老李走——败坏女人名声屁用没有,但说李某不举、细、软、秒、有见不得人的脏病还在治、抠到连五百越南盾/嫖/资都不肯给非要/报/警/仙人跳贫家女孩可真是“药到病除”。

从冷冷上初中起,和李半月凿了一百零四次嘴架,打急了眼就会把“你又不是我妈妈”这句话挂在嘴边。

和你崽子搞去吧,气死我了,宋和贤心里骂道。

不是每个母亲面对被自己女儿叫到家里来看翻云覆雨都能保持冷静——能保持冷静的说不准是已被气到当场休克晕过去了。

所有事累计在一起,被这件狗屁破事引燃,新仇旧恨叠在一起,实在是超出了她的忍耐极限,她决定给李半月点颜色看看。

她最膈应李半月一点的就是从无女儿对母亲最起码的尊敬。

还喜欢让她明确感知到自己在被当猴耍的情况下继续把她当猴耍。

“外婆给你带了礼物。”她觉得自己快中风了,需要冷静一下,于是从包里掏出冷冷从前发朋友圈说好可爱的菜狗抱枕,丢给陈冷翡,“没别的事,我先回去了。”

李半月还算要脸,终于开始沉默地找衣服,穿衣服。

“谢谢。”冷冷抱着小菜狗。

“你可真是来去自如。”李半月披上西装外衣,将长发拨到胸前,能挡多少挡多少。“你当这是你家?”

“不是我家。”宋和贤拉开门,哐一声把门重重的拍上,“微臣告退,你满意了?”

刹那客厅又回归寂静。

陈冷翡将视线拉回来,“你是不是也觉得我……”

“等我一下。”李半月拿起搁在茶几上的手机,要走。

“是来路不明的野种?”陈冷翡问,她提了声调,伸出手臂,“你去哪儿?听我把话说完。”

她还是颇有自知之明的。

李半月平时对柳照水从不吝啬褒奖之词,对她则是褒贬不一,偶有挖苦暗讽,如翻译一下大致内容为——搏斗就是个没脑子的力气活,为什么你打擂总会被别人揍个半死——的风凉话。

柳照水还算得其高看一眼,照样背后挖苦人是野种。

那她呢?

她当然没有傻到自我洗脑骗自己说自己是例外的地步——李半月说柳照水被抓包,说她暂时没被发现而已。

果然她“又算个什么东西”。

坦白而论,在李半月家活着的日子——从童年懂事起到成年,当得起一句不堪回首,秘书盯着她的一举一动,时不时还会大声呵斥,胖了被挖苦珠圆玉润,瘦了被问是不是最近在吃什么特殊的药,考试前一晚有外宾来访可能会被叫去一起吃饭,一整天,从早到半夜都在外边站着微笑,等考试发挥不佳又会挨说。

和她一起参加竞赛的人都保送了,就为一句避嫌,她就得去考试。

她想离家出走不是一天两天,想想就作罢仅仅是冲着斑斑对她的包容、宠爱以及李半月间歇正常时的疼惜——某种程度上她承认,她和李半月间的共同语言多于她和斑斑。

归根结底,她图的是温情,忍耐也是为了温暖。

假的或演出来的那就算了——尤其是口称掌上明珠却在背地里骂野/种。

她不想思考也不想费力去抽丝剥茧般分析真与假,是与非,她只是在想,“人真虚伪”和“为什么,凭什么呀”。

她说,“你为什么不去弄个自己的孩子?”转过身,“为什么抱养我?这么看重血缘的话,去要个自己孩子?”

“你就是我女儿。”李半月再三申明,“我养大的女儿。”

“哦对。”陈冷翡退开,垂下手,“不好意思,忘了,你有孩子,是个好杜鹃妈妈。”

“我先穿个衣服好不好?”李半月半路握住她的手臂。“等下跟你说。”

她把李半月的手甩开,但她没回房也没走,就在客厅等,等那句“等下跟你说”。

大概这就是人的劣根性。

有了沉没成本就不死心。

终归没有人愿意承认自己的可悲。

她等了很久,可惜半小时后李半月先跟斑斑打起来了。

“在你眼里,”斑斑边哭边嚷,“我算个什么玩意,什么玩意,你说啊,我到底算个什么玩意!我是个人,你懂什么叫人吗?我他妈的有尊严,有羞/耻/心,我不是个没有生命……”她抽噎到打嗝,屏气沉默了会儿,又继续吵,“你有尊重过我吗?尊重过我的感情吗?尊重过我作为人的人格和自我吗?”

“你有自我,”李半月回敬道,“我有自主吗?你问我这些问题前,先问问自己。”和斑斑声嘶力竭地崩溃形成对比的是她几十年如一日不变的说话语调,但措辞上有些不客气,“斑斑,你这么依恋我妈妈的话,你去找宋女士比较好。”

“我不和她说,我和谁说?”斑斑反问,“你来告诉我,我有朋友吗?除了你,我有可以交心的人吗?因为你,我要提防身边所有人,所有人——所有人!为了你那虚无缥缈的梦想,你那虚无缥缈的执着,喜欢你,爱你,代价是我这辈子,画地自囚,我只有两个选择,要么留下,要么走,走,我能走到哪里?天下之大,有我容身之处吗?我们有着过往,就因为那曾经的过往,每个人接近我时,都可能居心叵测,我能走吗?我有走的余地吗?我有选择别人的可能吗?我有新生活这个选项吗?你有没有良心?不,你有没有最起码的良知?”

“你知道我的生活是什么样的吗?”李云斑也是怒气难扼,“你去见文茵那次,我真的下定决心,我不要你了,我也不是贱/种,你左右摇摆不定那你就滚去找她,可他妈的你为什么要回来?你回来,从你上台跟我合唱,又回家看我的那一刻起,所有人眼里,我他妈的是皇帝的女人,你要我,我得跟,你不要我,我就得给你守着,守一辈子,一辈子!你可以难忘业师,每个人都劝我,无尚恩宠荣耀,百忍成钢,我可去你奶奶!我怎么对你?我一无所有,真的,什么都没有,有个小孩子,我唯一的所有物,你觉得好玩,就得分你一半,你怎么对我?你告诉我,你怎么对我?你说啊?我告诉你,我这辈子也算个遵纪守法的良民,没花过不正当的钱,手里也没有人命,他们怕你,我不怕你的,想搞我,欲加之罪他妈的也得有凭有据,你做不到尊重我,爱我,你就给我滚!”

叮当咔嚓一声,酒瓶子落地。

李云斑没防备,吓了一跳,李半月抬眼,整个二楼安静了一瞬。

陈冷翡又拿起一瓶酒,砸在地板上。

“那酒挺贵的。”李半月整个人就很疏离,透着无动于衷。

“哦,是吗。”陈冷翡看了看牌子,又拽出瓶贵腐砸了。

“陈冷翡你发什么疯?”李云斑骂道。

“你为什么要我?”陈冷翡踢开碎玻璃碴,“没别的意思,只是想问问你们,对你们来说,我算个什么。”

“别他妈的今晚犯病。”李云斑警/告。

小孩这玩意真是从不看眉眼高低。

“谁是你的所有物?”冷冷逼问,又开始抓住一个词不放,“谁?你要尊重,句句不离尊重,你都懂去索要尊重,你尊重我吗?我是一个个体,我爱你,尊重你,在乎你,你凭什么说我是所有物?”

“回房睡你的觉去。”李云斑使劲儿把她往外一推。

冷冷一趔趄,撞在书橱上。

李半月交叠着手,“你是觉得,我们亲昵过,我就得举案齐眉,你就以为四舍五入,你算是个男人,要夫为妻纲?”她抬眼,“前面还有句话,君为臣纲。你没资格冲我大吼大叫,也没资格来质问我。你没有这样的权力,你要尊重,你尊敬我吗?我理解你的愤怒,但很遗憾,你没有权力去质否我,没有权力干涉我,更没有权利要求我做出任何解释。”

“抛开一切该有不该有的关系不论。我是你姐,长幼尊卑有别。”她说。

“你怎么是这样的人?”李云斑咬着唇,她握紧了手。

“我一直都是这样的人。”李半月用视线余光瞄了陈冷翡一眼。

不知道是不是撞懵了,陈冷翡靠在书橱上,一动不动,就缩在那边。

就在她伸手拽拽陈冷翡,想问问“你还好吗”,小孩缓过劲儿,小火龙开始喷火。

“你黄袍加身了?”陈冷翡觉得背很痛,还是陌生的尖锐刺痛,喘不上气。

就算喘不上气,胸闷难受到她不得不抓着自己脖子,拼命仰着头挣扎上一口气,但她终于逮到机会把晚上吃饭时攒的词像倒竹筒豆子般往外攘。

骂完痛快了,她也眼前一花,视线彻底模糊,往下栽,迎面一地酒瓶碎片。

以后发脾气时不摔东西了,她仅有的意识后悔了那么一瞬。

不过晕倒是件好事,知觉全无意味着没有新的痛楚,坠入黑暗时不再觉得痛。

李半月很讨厌新款起搏器。

好似改善了一些症状,也好似和以前一模一样,最烦的是外支架里的药物涂层有肌松成分。

这导致她乏力。

日常生活里时常失手摔了电脑和水杯,关键时刻更是找不到一丝力气。

她很多年前就经常晕倒,现在更是,一口气上不来就会晕,当陈冷翡闭眼时她就伸手去扶,但手臂吃不上力,也身子一软,跟着往下倒。

最后不得已,她拿腿垫了下,加上李云斑扑跪,又把李云斑往外推了把,一个寸劲也把李云斑带翻,下巴磕在她肩,撞了个满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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