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来亨一直在饥兵大阵的中央,看见那边老营兵排着整齐的队列迎上去,心中更是信心大增,难道如此精锐的闯军兵马还拿不下这些官兵吗?对于这些闯军将领们来说,老营兵就是胜利的保证,他们也是和老营一起并肩作战过的人,当然知道老营兵是怎么产生的,特别是在现在兵力有绝对优势的情况下,李来亨更是想不出有什么理由会失败,他将手中的战刀高高举起,然后重重落下,这是全军突击的讯号,一时间闯军的弓箭手和火铳手纷纷射出了手中的弹药与箭支,天雄军虽然表面上穿着陕西明军的军服,但是那不过是迷惑人的手段罢了,只有外面的普通罩甲来自于孙传庭的兵马,里面内衬的还是新军的精良铠甲,在二三十步外的距离上,这些无力的箭支和垃圾火器射出来的弹药根本不能穿透天雄军的铠甲,卢象升等的就是这一刻,他希望闯军能先投射自己的火力,这样依照他们的训练程度,等一下天雄军绝对不会受到来自闯军的火器威胁,战场局面将会被天雄军死死的控制住。
流贼兵马人潮汹涌,进入三十步的距离之后他们陡然提速,就算是老营兵的盾牌阵也开始散乱起来,三十步也就是后世的四五十米,如果士兵在这个距离上发动,十息以内就能冲到对方的阵营中,这也是步兵的最佳冲击距离,流贼显然是深谙此道,毕竟是一支以步兵为主构成的军队,李自成也将步兵战术发挥到了极致,所以在闯军将士们心中,步兵战术已经是炉火纯青,即便是指挥官不在,他们也能打出不错的配合,所以几乎是同一时间,就在李来亨下令饥兵突击的时候,老营兵和正兵也同时发动加入了突击的行列,虽然三十步到二十步的距离只有短短的十步,如果是一个士兵全力冲刺,也就是几个呼吸的工夫,但是这时间仿佛是过了一个世纪那样漫长,在卢象升的眼中,战场上的时间似乎都放慢了,卢象升不用千里镜都能看见这些流贼士兵脸上狰狞的表情,他们大呼小叫着挥舞着兵器,整个人陷入一种癫狂的状态,也不知道他们这样嘶吼是为了给自己打气,克服内心的恐惧感,还是被李自成成功洗脑,人人都变成了只知道攻击的疯子。他们的呼喊汇成了巨大的杀官兵的声音,而与此同时,卢象升的右手也已经高高抬起。
阵后的李来亨终究是发现了一些不对劲的地方,这些官兵并没有丝毫的畏惧,而是显得非常从容,仿佛数万闯军人潮汹涌的攻势在他们面前不值一提一般,最重要的是官兵的阵型出现了一些细微的变化,好像有什么黑黝黝的东西被从阵中给推了出来,李来亨有些所以,他不明白这些官兵到底在弄什么名堂,但是他隐约的感觉到一丝不对劲,这些官兵太冷静了,冷静的有些可怕,他似乎看到官兵的阵中有一员大将抬起了右手,他不知道这些官兵究竟要做什么,或者说这名将领要对官兵下什么样的指令。唰的一下,卢象升高高抬起的右手猛然落下,这是开火的讯号。几乎是在卢象升落手的一瞬间,尖利的号声在战场上响起,嘟~悠长的声音发出,士兵们早就已经枕戈待旦,听到号声的那一刻起,士兵们的食指猛然扣动了扳机,而炮兵同时点燃了火炮的引线,前面的火炮都是小型佛朗机和虎蹲炮,填充了大量的散炮子,虽然这些火炮也可以发射碎石,但是在有标准弹药的情况下,卢象升还是下令全军装填标准弹药,这样喷射出去的弹丸才能形成最为整齐的杀伤面,而负责射击的步兵在开火之后第一排立刻下蹲,第二排继续射击,就是简单的一个下蹲的动作,却让火炮和步兵的火铳有了一个交叉的空隙,这样不至于让火炮的散炮子和步兵的铳子打到同一个目标上,阵中射程稍远的飞雷炮则负责对闯军的后队进行覆盖,天雄军将飞雷炮的仰角调到最大,这样可以保证覆盖一百五十步到两百步距离内的流贼,这就等于将闯军大阵全部笼罩在天雄军的射程范围内。
轰轰轰,砰砰砰,火炮和火铳发出了地动山摇的怒吼,无数的散炮子和第一排士兵的铳弹射向了正在冲锋的闯军大阵,根本来不及反应,也不会有时间做出什么规避的动作,只见冲在前面举着盾牌的老营兵手中的步兵盾就像是纸片做的一般,在一瞬间碎裂开来,而那些举着盾牌的老营兵根本没有倒着飞出去,而是被拇指大小的散炮子直接打的碎裂开来,要知道,散炮子的覆盖距离一般能达到一百到一百五十步,而在二十步的距离上,几乎没有任何东西可以阻挡散炮子的威力,盾牌不行,就算是建虏的盾车也挡不住这么暴烈的轰击,人体的零件在空中飞舞,像是下雨一般密密麻麻的落下,整个战场在一瞬间被血雾笼罩,正兵营和老营兵这边好歹有盾牌挡了一下,多少减弱了散炮子出击的速度,但饥兵营这边完全就是要用血肉之躯跟钢铁的力量抗衡,几乎没有任何还手的余地,一颗散炮子甚至可以打穿五六个人,前面的士兵直接被撕碎,后面的士兵也在电光火石之间变得缺胳膊少腿,即便是被散炮子击中四肢,那也是直接断裂,就算是大难不死也是永久性伤残,可以说整个人就是废了。而飞雷炮的威力更是将所有的闯军震慑当场,就像是天神发怒一般,在闯军的后方阵营中一下子升起了十几朵黑色的蘑菇云,巨大的火球和强烈的冲击波将方圆数十步内的一切都化为了齑粉,即便是不在爆炸核心区域的闯军士兵也被随之而来的冲击波给震碎了内脏,口吐黑色血块惨死当场。
而这远远不是官兵火力的结束,十段击的威力现在才刚刚展现出来,第一排士兵蹲下之后根本不会去查看他们的射击战果,而是迅速给第二排士兵让出射击位置,紧接着就是第二排七百二十杆火铳射出弹丸,然后是第三排第四排,每一排之间的间隔大约只有一息的时间,火力不间断的射击让战场上听起来仿佛只有一种声音,那就是二六式开火时的砰砰声,这会让流贼产生一种官兵的火力怎么会无穷无尽的错觉,但是现场的流贼恐怕是没有时间或者说没有机会去细想这些问题了,会因为他们已经被钢铁火力网所带来的的腥风血雨给打懵了。在山上观战的刘宗敏也被眼前的场景所震惊,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场面,自己的军队几乎是在瞬息之间就被笼罩在了一片火光和红光之中,黑色的烟雾将这个战场遮盖,刘宗敏根本无法透过烟层去观看自己麾下将士们的情况,但是传入刘宗敏耳朵的是很清晰的火铳射击的声音,并且这个声音根本没有断绝。如果非要用一个形容词来形容刘宗敏此刻内心的感受,那就是四个字,人间地狱。
“啊!”一个饥兵被喷溅的血液给淋了一身,他分明看见一条断臂就滚落在自己的身前,这些饥兵何时见过这样恐怖的场面,他失声尖叫了起来,就在不久之前,他不过还是一个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虽然这些年西北的年景并不好,洪灾旱灾那是接二连三的到来,但是这些百姓的日子勉强还能活下去,可是再厉害的天灾也抵挡不了人祸,西北大地上到处都是流贼,到处都是乱军,他们每到一个地方就像是蝗虫一般,将百姓存下来的仅剩的物资全部扫荡干净,更多的是大量的百姓被裹挟加入他们的队伍,像是这个饥兵,也就是被裹挟着稀里糊涂进入了闯军的饥兵营当中,在这之前他也没有见过什么血腥的场面,毕竟闯军每一次战斗基本上胜利的都还算比较容易,若是碰到城中有接应的人马,一般都是直接开城投降了,根本不会有什么惨烈的战斗,而一般情况下若是碰到大量的官兵在外面跟闯军拉开架势野战,基本上闯军也能凭借着绝对优势兵力控制住战场,总之,这些饥兵见过的基本上都是顺风仗的场面,像是这样强度的战斗,在场的饥兵们几乎都是第一次见,他被吓得扭头就跑,可是猛然背后像是被一个大力士重拳击中了一般,他只觉得自己的身体轻飘飘的好像是飞了起来,随即便重重地落在地上,他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却突然喉头一甜,喷出了一大口鲜血,胸前仿佛有一股热流,他惊恐的低头往自己的胸口看去,却发现了一个大洞,铳子打穿了他的身体,剧痛袭来,他瞬间被淹没在黑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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