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深、风雪依旧。
原本早该被寒冷黑暗所笼罩的沧州城,却被数十堆篝火映红了半边城郭。
而在这篝火之间,又杂了无数手持火把的丁壮。
居高临下望去,就好似有一条骨节粗大的火龙,正团团盘绕在州衙的高墙大院之外。
其中一处篝火旁。
四十出头的屠户张虎,自地上抓了把积雪,狠狠在脸上搓揉着,直到睡意全消,这才自地上爬起来,在侄儿张多福肩头轻轻拍了拍。
“大伯,我不累。”
张多福往自己胸膛上一擂,嘿笑道:“您歇您的就是了,回头让二丫给我炖一锅猪肺汤,暖暖身子就成。”
旁边临人听见这话,也忙凑趣道:“算我一份儿、算我一份儿,二丫的手艺可比我那婆娘强出太多了!”
听二人大赞自家闺女的厨艺,张虎不由得咧嘴一乐,但很快就收敛了笑意,沉着脸骂道:“都特娘的警醒着点儿,今儿晚上可不是闹着玩儿的,小心稀里糊涂丢了性命!”
屠户出身的张虎,眉宇间本就带着些凶相,这一板起脸来呵斥,两个小辈儿当即吓得直缩脖子,再不敢与他笑闹。
不过张多福毕竟是他的亲侄子,平时也见惯了这副凶相,很快便又缓过劲来,好奇的探问道:“大伯,那毒虫真有这么厉害?”
为了避免恐慌蔓延,王守业在下达封口令的同时,也顺带编排了一套半真半假的说辞。
衙役们满城苛敛壮丁时,都说是京城来的钦差,刚下榻在州衙后院不久,就被个拳头大小、通体黄橙橙的毒虫给咬伤了。
钦差大人因此患上了眼疾,甚至有可能变成瞎子,怒不可遏之余,便下令务必找出这毒虫,将其碎尸万段。
可这大晚上的上哪找去?
知州大人无奈,这才召集丁壮暂且封锁衙门,免得那毒虫逃之夭夭。
因这番话半真半假,甚至还有不少人在衙门口,亲眼见到了蒙着双眼的红袍大官儿,所以张多福等人皆是信之不疑。
“哼!”
张虎嗤鼻一声,看看左右无人注意,这才凑到张多福耳边,悄声道:“旁的不说,那些差人身上的尿骚味儿,你道是怎么来的?”
想起之前的确曾嗅到些尿骚味儿,张多福顿时来了兴致,也学着大伯的样子,悄声问道:“怎么来的?”
“我也不敢确定。”
听张虎这般说,张多福顿时泄了气,正待向自家伯父翻个白眼,忽又听张虎道:“但依我看,多半是吓尿的!”
“吓尿的?”
张多福再次瞪大了眼睛,正待追问详情,几个挑着桶的衙役,就大步流星的走了过来。
伯侄俩忙都闭上嘴,挺直腰板装出尽忠职守的样子。
这时就听打头的衙役吆喝道:“京城来的上差爱民如子,特地让煮了姜汤给你们驱寒——当值的都别乱动,守着篝火的过来帮他们取用便是!”
呼喊间,一个热气腾腾的水桶,以及十来个木碗,就被放在了张虎原本坐着的地方。
张虎见状就待过去舀两碗回来。
可转念一想,要是那些衙役们见了,以为自己是擅离职守,岂不平白惹来麻烦?
于是只得守住脚步,眼巴巴瞧着附近的闲人,三三两两的凑上来又喝又拿。
恁娘的,这一个个倒真不客气!”
“恁娘的!”
正心中咒骂不已,一个声音就陡然传入了耳中。
张虎初时还以为是自己说漏嘴了,不过接下来那骂声,却与他内心的想法截然不同:
“什么狗屁爱民如子,要不是他,咱们能在这儿挨冷受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