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于东跟毕飞雨并没有把事情告诉余桦,但是没过两天余桦就知道了这事。因为《丰乳肥臀》引起的风波越来越大,连《扬子晚报》都报道了这件事情。《扬子晚报》的报道并没有带任何倾向,只是把事情从头到尾客观地陈述了一遍,顺便提到了余桦也被骂了的事情。关键是对方阵仗挺大的,江城大学中文系教授何国端直接在《江城大学学报》上发表了一篇名为《歌颂革命暴力,爱国主义和国际主义的文艺——社会主义文艺本质论》的文章。文章言辞犀利,严厉指责了莫言的《丰乳肥臀》是一部“近乎反动的作品”。这跟之前的批评有些变化。《丰乳肥臀》刚出来的时候,人们都批评它书名哗众取众,动机不纯,十分下流,还有小说里面关于性的描写过多。但是后来他们似乎发现,光是骂这两样根本没有力度。早前苏桐有一部《妻妾成群》,也被批书名哗众取宠,但是后来一点事情没有。要是骂里面的性描写过多,好像力道也不够,因为跟《废都》等陕籍作家的小说比,《丰乳肥臀》里面的描写也不算多。再之后,就出现了何国端这种唱“反动”的声音。这声音一出,还挺有用。《中流》紧跟其后,也发表了好几篇文章,痛斥《丰乳肥臀》歪曲历史,丑化抗日武装。对于《中流》的发声,于东他们一点都不意外,因为《中流》本身就是一本著名的作派文学杂志,杂志火药味很浓,他们把一切东西都说成是敌人的阴谋。之前《霸王别姬》也被他们批判,还给张国嵘扣了个文化毒奶粉的帽子。于东对这本杂志倒没有太多的看法,这个世界,左跟右永远都是同时存在的,谁也缺不了。关键还是在于方法。只要方法没有问题,那就不存在问题。余桦知道了自己被批评的事情,倒也没有太过在意,没有像上次于东被批评的时候那样撸起袖子就上去干。于东跟毕飞雨还调侃他说他现在成熟了。余桦自己则说,他看到那些对他的批评没什么感觉,反倒是看到何国端对莫言的批评让他觉得有些不忿。其实江城大学的何国端跟刘白宇虽然都骂了《丰乳肥臀》,但是他们的角度跟立场都是不一样的。刘白宇属于投笔从戎,经历过战争,是个红色文学家,他对抗战时期的认识,有着自己的角度,所以看到《丰乳肥臀》之后,感到难受,这不难理解。但是何国端不同。何国端是搞学术,搞批评的,一个学者,在评论一部作品的时候,首先给人扣帽子,本身就违背了文学批评的原则。如果他只是从个人角度对这部小说发表一些具有个人特色的意见,那也无可厚非,偏偏他还煞有介事地在学报上发表了一篇正儿八经的论文给人扣帽子,那问题就大了。不过不管怎么样,不管是何国端的论文还是《中流》的几篇文章,于东他们几个也都没有多在意。在学校休整了几天,几人又去了一趟上沪,去拜访巴今老爷子。巴今的住处在上沪西区的武康路上,这是一条很有历史气息的道路,很多名人都在这里住过。武康路113号,一栋三层小洋楼,这栋楼建于1923年,之前是苏联商务代表处。五十年代开始,巴今就住在了这里。灰色的花园洋房,外面有很高的围墙,还有一扇不大的黑色铁门,将深深的庭院隔开,透过门缝能看见里面幽静的曲径以及周边的花草。于东他们在门口等了一会儿,李晓林就跑来开门了。“来就来吧,还带什么东西?”李晓林笑盈盈地将他们迎进去。一进到洋楼的一层,三人就感觉自己来到了书的世界。从客厅到书房再到楼梯口,到处都是书橱,连底楼的阳光房也未能幸免。客厅和餐厅连在一起,摆着一架钢琴,还有老式的餐柜。从客厅到阳台,中间摆了一个小长桌,巴今老先生此时正坐在长桌跟前的靠椅上。老先生戴着眼镜,方颧骨,大背头,头发花白,坐在椅子上有些乏力。见于东他们进来,他扶着腿要起身。三人连忙走了过去,“先生坐着吧,不用客气。”李晓林也说:“你就别起来了,好好坐着,我给他们找几把椅子。”随即她又往楼上喊了一声,“李晓棠,下来给于东他们倒水。”这时于东他们才知道李晓棠已经回来了。李晓林的话音刚落,楼上就传来脚步声,没一会儿李晓棠就踩着阶梯走了下来。他跟于东他们已经挺熟的了,一见到他们便笑了起来,“有失远迎,有失远迎。”毕飞雨哈哈一笑,“不敢,不敢。”随后他们三人又帮着李晓林搬椅子,等到全都拿到椅子之后,几人就围坐在巴今旁边。巴今靠在椅子上,缓缓地开口:“晓林说你们想过来,还很是正式地求问她。这其实不必,你们要想见我,随时跟她说一声就行,我如今大概只会出现在两个地方,一个是医院,另一个就在杭市。”老先生一下子说了很长一段话,但是说话的速度很慢,而且能够明显感觉到,他气息不足,说话很累。今天天气不错,阳光斜斜地从阳台照进来,晒在地板上。老先生挪动椅子,把腿往前伸,用双脚去接和煦的阳光。上午的阳光很轻柔,但是老先生的双脚一碰到阳光,原本脸上带着的若有若无的痛苦表情一下子全驱散了,恰如这阳光蕴含了什么魔力。于东看了看院子,又看向了巴今,笑道:“既然要来,肯定是要提前打招呼的。要有什么不便,我们也不好来叨扰,之前我们几个一直都商量着要过来看看,只不过一直都没有商量出个时间来。一方面怕先生这边不方便,另一方面我们作为晚生后辈,心里也有些惶恐。”“过于客气了。”巴今说话的时候,一直在搓着手腕。他有帕金森,行动不便,握笔困难,即便不做什么事情,手也会不自觉地抖动,他用两只手来回搓手腕,就是想要减轻症状,但效果并不好。搓了两下,还在抖,他就放弃了,笑着看着于东他们:“你们的新书,我都看了,写得很好。我跟晓林说,把我的话带给你们,不知道她有没有带。”李晓林撇撇嘴,看向父亲,“我敢不带么?只不过我每次都夸,他们倒不一定信,以为是我的客套话。现在人就在你跟前,你亲自跟他们说说,他们就不得不信了。”巴今点点头,又说,“李晓棠写了篇小说,《门规》,还算过得去,后来投在了《钟山》,再后来,这小说拍成了电影,毕飞雨还把剧本又写成一部小说,叫《上沪往事》,我也看了,写得很好。”毕飞雨谦虚道,“我不过是在《门规》的基础上做了些修改,不算什么。”巴今又挪了挪腿,眯眼笑道:“你们都写上沪,但要说写得好,还是于东这个上沪本地人。《人群》我看了,写得很好,视角好,手法好,各方面都好。你笔下的上沪,跟李晓棠的不一样,跟张爱菱的不一样,跟王安意的也不一样,你写出了一个不一样的上沪。”于东笑着回道,“其实我也是离开了上沪之后,才有了写一写上沪的想法,之前在上沪待着时,从来没有刻意想过上沪到底是什么样子,这大概就是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吧。”巴今点头,“这种感觉我很能理解,一个地方待久了,印象会变得越来越模糊,反而离开了之后,却会逐渐变得清晰起来。这两年,我都会去杭市待半年,这半年里,虽然身心变得轻松,但也时常会想起上沪来,这是从前不会有的。”从前两年开始,医院对巴今实行半治疗,半疗养的方法,所以他每年大概四到六月之间会去杭市疗养,然后回上沪过冬。今天去得迟点,但是很快也要过去了。也就是这段日子巴今在家,不然其他时间,于东他们想见他,要么去华东医院,要么就去杭市,武康路这边他已经很少回来了。余桦是浙省人,他老家海盐离杭市不远,就在上沪跟杭市中间的位置。说起杭市,他比于东他们要更了解一些,又跟巴今聊了聊杭市:“那边的空气是要好些,待上一段时间,对身体很有好处,我有时候也会想着回家待段时间,身体要是有什么毛病,一下子全都好了。”“确实很有用,每次从杭市回来,我都会胖上几斤。”……聊了好一泽雨轩 zeyuxuan.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