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泉(1 / 2)

“汤饼二碗,二位客官,慢用嘞—”

店中伙计呵着腰退开来,粗瓷碗底儿在木头桌面上画出两道光鲜油水痕迹。

“我早上忽然想起,昨日堂上,你有听见林府说他们丢了什么吗?”

许麟书坐在洛风时对面,一说着话,一面用匙子轻轻搅动碗中的面片儿。连日劳神,前一日回到客栈两人便早早歇下了。因为歇得早,所以第二日醒得也早,所以天蒙蒙亮便上街来吃碗早饭。

“确实是没有,”

洛风时思索着端起碗,啜一口汤。

“诘问大光寺,却始终不说他们丢了什么,”

许麟书舀起一勺面片,却未下口,好似对着面片讲话,“不愿意说,还是不能说……什么样的东西,林府看重,精怪也感兴趣?”

“说来也有意思,他们丢东西,牵扯上我们,我们却本来是来还东西的。”

洛风时捞尽了碗中的面片,放下汤勺等他,双臂相叠撑在桌上。

“都是怪事,”

许麟书叹道,见他饭毕,亦加快了速度吃自己那份。

“大光寺的事不好查,”洛风时拿起勺子舀着余下面汤消遣时间,“纵使我们见过小沙弥和那日的青衣女子,现在也无法将他们拽到眼前再盘问一遍……”

许麟书听着,一面轻轻地喝汤,似是在思考什么。

西京繁华,市井百业开张的也早。车马辘声,市人吆喝,几近将二人言语声音吞没。日光未浓,东一块西一块地随意洒着。

“吁——”

一阵马嘶响起,吸引了四周不少目光。那为首一骑载一人长官模样,五十岁上下,微皱着浓眉勒马原地踏过几圈,回头粗喊句什么。后头那几个踏着皂靴的年轻人陆陆续续下马来,满耳是钩扣清脆声音。

“那是什么人,”许麟书恰对上那人扫视目光,轻轻语向洛风时。

“查案的吧,”

洛风时视线看向为首那人,又看向他身后随从装束。

摊上几个有眼力见儿的伙计即刻附上去,一面扶人下马来,一面熟稔地从头顶恭维到脚上的麂皮靴。那巡尉不多作理睬,径直将摊中各桌人客挨个打量一遍。

“官爷,便是他们二人,”

那巡尉手边跟一个短小身材孩童。瞅见洛风时许麟书二人,那孩童面上一紧,随即向巡尉附耳道。

“串通贼人,盗走大光寺供品,转移赃物,可是你们所为?”

那巡尉听罢小童言语,面上一喜,大手将胡须下巴抹过,再将二人细看番,鼻中哼一声,上前二三步,开口便是问罪。

“这话怎么讲?”

洛风时出问,繁杂摊上少年音色甚是清亮。

虽然他俩确实与此事有关联,却怎么也没有料到这一口锅竟然平白扣向了自己头上。

“盂兰盆法会那日,你们可去了大光寺?”

“是,”

若这巡尉想查,找来客栈掌柜什么问不出来。不好隐瞒之事,洛风时心知还是不隐瞒为好。

“有人告发,你们薄暮离寺,夜行京中,出了城郊。此事,我是否说错?”

那巡尉抚须昂首,一副胸有成竹样子。

好像的确是这么回事。

洛风时暗骂一声不好。这要是一承认,别说是那群围观群众,洛风时自己都怀疑自已偷了供物。

“但我们是为了——”

洛风时避过问句,将本来应该后头出场的辩解提前拉出来。不承想出口半句,又一人声音响起,较洛风时音调更加脆亮。众人听觉一振,皆移开了对洛风时那边的关注视线。无奈停口,洛风时寻声音来源,却发现是一灰衣小童。

“官爷一家家客栈挨个问过,终于又找到口证:你们那一晩确实一夜未归。”

那小童圆圆面孔,七八岁光景,一双眉眼甚是灵活。

“小沙弥!”

许麟书看小童两秒,随即惊讶出口。

“什么沙弥!”

那小童说着,双手抓住头上两小髻,高高向上揪起,把头发展现给众人看。

“就是他,当日我们在大光寺看见一小沙弥盗取瓜果,我们好奇追去,他却翻墙而出,一路奔逃出城。大人身边这小童便是当日假扮沙弥之人。恶人先告状,大人莫信他言语。”

洛风时自知身处不利,却也一番话不卑不亢,道得齐整。

“一派胡言!”那巡尉将袖一卷背在身后,“这小童有发,如何假扮沙弥?再者,这小童私闯夜禁,也被城中吏卫所获。追踪至城郊一说又如何谈起?”

“已被你们所获?”许麟书问道。

“是,所以我们盘问当日犯禁人时,他将功折罪,将你们之事告知。你们说他是贼,可经我们搜查,他身上除了一袭布衣,别无他物。”那巡尉缓道。

无端一事,摊内闲杂人等皆已散尽,随从静待吩咐,三三两两站在一边,将洛风时几人环在当中。

“既然是查案,那么恕我一问,这小童是谁家孩儿,又为何会深夜独闯夜禁?事发数日,为什么没有任何一个亲属前来认人?”

洛风时顿一顿,又接着道,

“纵然巡尉大人觉得我们所言漏洞百出,这个不明底细的证人,便能相信吗?”

明明是忌惮二人说出当日所见,故而抢先一步演上这么一出。只是其中各种实在太过奇怪,甚至令人诧异。

头发可能有假,但说人已被抓获…怎么可能?若非是有明确踪迹可寻,自己二人又怎会在城郊追出那么远?

洛风时心下暗忖。

不管这小童是不是那小沙弥,却一定不是寻常小儿。

家世,经得起查问吗?

洛风时一番语罢,只等小童如何回答。

“你们好狡猾,”小童开口便胡搅蛮缠,避开问题不回答,“口口声声说我是贼,我身上却一干二净,怎么样,敢不敢现在也搜个身?”

欺人太甚。无凭无据,岂有说搜就搜之理。

观巡尉抚须不语,洛风时面色愈沉。

一时间,气氛顿紧。

然而,正当巡尉点点胡子,微一昂首,话语即将出口之时。深巷里一道青衣人影闪过,洛风时许麟书二人身后吏卫顿时被冲开。

“来,跟我走!”

“你?”看清来人,洛风时不自禁脱口而出。

眼前女子手执木刃,深青大氅着身,长发拂风,便是于兰盆法会那日在郊野遇见的奇怪女子。

“臭当官的太气人,看我怎样救你们走。”那女子倚刀笑道。随意将巡尉一瞟,也不问人愿不愿意,右手抓了许麟书手腕,左手带了洛风时,三步并作两步展轻功片刻已落在百十米外。

“好身法,”洛风时心中暗道,后头看那摊边乱成一团,几个吏卒脱出人群,正提了刀向这边飞奔。

“我抓着你们,你们脚下可跟好了,”那女子似乎没将一个吏卒放在心上,双手将二人轻轻一拉,长街短巷,高低曲折,行过的道儿皆是寻常人不易想到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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