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怪妖类的大宴并没有在尺五楼中开办，而是紧挨着尺五楼，在层层叠叠绿毯一样的密林里寻了一块开阔些的空地。
洛风时一踏进那片空地，脚下就被什么东西一绊，险些摔了一跤。
不过洛风时觉得这也不能怪自己，因为他敢打赌任何一个正常人踏入这片地方，都不会把第一眼目光投向地上。
老树藤蔓上恶作剧般地挂满了成百上千个红纸扎成的灯笼，不是一枝挂一个，而是一枝挂一排，每一个单独的灯笼下又杂七杂八地胡乱系上了三四个大小不一的花灯。五颜六色的流苏从手臂粗的枝干上悬垂下来，有的在风中就交缠成了一股，远远看好似端阳佳节小女儿臂上的五色绦绳。
洛风时收回目光，发现方才地上绊自己的是一副不知从谁家门上扣下来的鲜红对联。或许是树皮粗糙找不到地方粘贴，所以干脆往下贴在了迎宾入口的地面上。
“别看它们多有几百岁的成了精的，实际论心性，也就跟小孩子差不多，单纯得很，”道袍少年道。
众人选了一处靠边的桌子坐下，洛风时便随意拿起桌上一个圆圆的小瓷杯无聊翻看。例如连苍一样同行之人几乎是屁股刚沾上椅子就被自己族里的朋友笑闹着拽走了，留下二人在这，轻轻聊些闲话。
“单纯？”洛风时扯开一个有些无奈的笑容，指了指方才刚刚离开的那三个小童。
“单纯并不代表傻，”许麟书抱着臂往前一趴，侧着脑袋在桌上看洛风时玩弄那个小瓷杯，“小孩的脑子机灵吧，妖族跟他们一样，只有你想不到的鬼点子。”
“看出来了，”洛风时道，小瓷杯在指间翻个个儿，露出杯底来，“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好诗句哪里都时兴，”道袍少年笑开，“他们爱繁华，爱热闹，车水马龙美人美食，一把胡子的老妖精见着掷骰投壶之类的宴乐比十几岁那纨绔少年郎还热衷呢。”
“这上面的是…”洛风时好像一时间寻得了某种趣味，放下那先前在手里拿得温热的那一个瓷杯，轻轻从托盘中又捉出一个同样大小的圆瓷杯，侧过头看底下写了什么诗句，“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啧，这字是鹜吗？”
许麟书将头伸过去看，只看见“鸟”字儿底上一团墨迹，分不清笔画，与其说是写快了写草了，不如是胡乱涂抹一气。
“再看这个，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洛风时没开口先忍不住惊讶意，一字一顿地将杯底字迹读了出来。在物件之上题快意诗句不足为奇，然而将国破家亡之句也绘上去却不多见。
许麟书眨眨眼，微微含笑地伸出手来，指尖在“草木深”下轻轻划了一下，
“八成是深山老林里的树妖，没什么文化，看到草木深便以为是好话。”
拿着瓷杯的少年笑了笑，还想打趣点什么。话没开口便被回来了的连苍几人一阵喧闹打乱了思绪。
“一个破杯子有什么好看的，”绿衣女子笑着一把将瓷杯从洛风时手中揪走，示意两个少年往宴席中央看去，“看，阿婴马上要宣酒令了”
洛风时循着女子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看见方才闹哄哄的人群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都坐下了，只留一个花信年华的姑娘站在席中，独立于众人。
那姑娘一身斑斓彩衣，披散的长发打着微微波浪，深目高鼻，大大的眼睛，颇有几分酒肆胡姬的味道。
此时作大家焦点，独掌全席，那姑娘也不怯，一手高举酒筹银器环示众人，另一手当即端起一只盛满了清酒的小金杯，一口饮尽。然后眨着那双脉脉的眼睛，将空空杯底示与众人。
场上响起清脆的哨声，有声音起哄叫好，也有裹着兽皮的大汉叽里咕噜兴奋说着听不懂的话。
“阿婴的名字原来是鹦鹉的鹦，后来嫌笔画多，就改了婴儿的婴，”连苍道，“名义上是皓羽的族人，但她不生在这儿，她生在很南很南边，做买卖的商人总是爱带几只小鹦鹉上京的”
那姑娘饮尽了杯中的酒，便放下小酒杯，双手捧起那个雕镂繁复的金银酒筹器，单手持在空中，另一只手伸进几十根签内。葱白一般的指尖映着金银的辉色，变魔术般轻快地抽出一根，念出上面的字，
“锦城虽云乐，不如早还家。新归者处十分。”
“哪一个最近归来，一整杯一滴不准少。”那名叫阿婴的姑娘话音刚落，一边随即有一个低沉的男音接上。循声看去只见一大团黑黄污渍的毛发靠在桌边，好像是低着头，分不清头发胡子也看不清眉眼。唯独阴沉沉的声音传了出来，听不出来劝酒的喜色，反而像是在讨债。
众妖谁也顾不上理这声音，酒令刚出宴席的另一头便有人揪着对方扭打起来，酒坛擦着头顶的灯笼斜飞到一边，正好被一条毛茸茸的胳膊捞住，砸开坛子浇水般洒入一个看上去病歪歪的男人杯中，那男人便一脸忧愁地喝了酒，又站起来从彩衣姑娘的酒筹器里抽签。
“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新放盏之人处五分。”
这回的酒令是那个痨鬼般的男人读出，语落如图断气一般。
洛风时刚将视线从打架扭在一块的两个斗鸡身上挪开，正巧望见酒席远处才放下酒杯的一人在四周的目光下轻轻地温文笑了一下，然后从座上站起身来，双手捧半杯酒缓缓饮尽。
“慕容良？他也来了？”
洛风时原想向萧一行问询，无奈一身劲装的男子坐的太远，只好戳了戳身边几人中较为熟悉的连苍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