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楼是竹子造的筋骨。依山势矗立在春丛之间，枝叶正好挨着回廊边上栏杆，不会挡二层窗口的光。白日里看书读文都很亮堂，但因为有了窗户上糊的薄纸，日光落在字纸上也不显得刺眼。
许麟书隔着门就听见有人跑上楼，回廊上一串轻快的连跑带走的脚步声音。
“他们备了马，明天一早就走，”少年将佩刀往桌上一掼，拎起茶壶给自己倒了杯茶。
“你怎么没给你哥回信？”
另一边的人抬睫，轻轻目光看了他一眼。语气平和，讶异多于责备。
“没事儿的，我在外面野惯了，我哥知道，”少年喝着茶，眼睛瞥到桌边，那里正好压了封拆过了口的信。是上一次洛风时看过了就顺手压在这儿，没想起来拿走，信里也不是什么紧要的事，无非做兄长的关心几句，意思点到，其余的便由着洛风时去。篇幅很短，不是妇人家婆婆妈妈的。
“左不过我到了江南再写回去报个平安，表示我全手全脚活得好好的就行了，”
洛风时喝过茶，看到榻边包袱，
“怎么，你也要走？是道长师父叫你回去？”
许麟书没有立即回答，随手卷起几张空白的半熟宣纸放入怀中。
百泉门是江湖门派，平平常常找不到合适的道袍，许麟书也不愿意为此麻烦门人，所以一冬一春尽改作寻常文士衣裳。
太平盛世文人倜傥，或展广袖，或系纨带。许麟书身上这件是年轻人尺量，并不效鸣琴垂拱那样长的宽袖，只是牙白襟前交领，肩侧浸在日光里，衣料因顺覆而有了明处暗处。
他也高了些，不过不如洛风时蹿得那样明显。前十七年生在青山道观，师父师兄教与开蒙，入心的是天地灵秀。而现在踏过江湖水洼，原先眉眼间那若有若无的一点山雾般的凉意便愈发明显起来。他抬眼看人，黑与白的眸色就在人心上攫一下。或许是为了平衡这种无意识间的疏离颜色，望师友时少年唇色似有笑意。
“我和你们一起走，”
许麟书在洛风时对面坐下，惬意开口，“下江南。”
“当真？”
对面少年答，虽然不张显，却也看得出眼中喜色。
“虽然当年先祖母答应我留在蜀地，以云台宫为家。但血系未断，父仍是父，兄仍是兄。江南是我的故地，旷别数年，我应当回去看望家人，”
许麟书说，视线触及案上佩刀，眉间神色似有微动，
“这刀，很漂亮。”
“二哥有一弯好弓，来日我回去见到哥哥，”洛风时说“也可以说了，我有一把刀，一把属于我的刀。”
许麟书没有回话，洛风时便接着往下说。
他站起来，半身瀑在窗外落入的阳光里。拉长了的黑影从脚下延伸出去，他向前走了几步，直到眉眼也触上日光。
“曾经有庄客告诉我说，在胡人的部落里，无论一个人是老是病是弱是残，哪怕他全身只有一只手能动了，只要他在腰间佩了刀，就千万不要轻视他。因为一件兵器，象征的是“独当一面”的勇气。没有刀永不出鞘，刀刃也永不惧怕出鞘。”
许麟书看着他。从小有人说洛风时肖似父亲，尤其在眉眼。而此时阳光就正正照在那双眉眼上，眼俊得很，眉却如翎锋，带出七分锐气来。
“我看到这把刀，就想起来我是我自己，不是洛家的三小子，不是白龙洛的弟弟，”洛风时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