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先前为了减小动静，小人按六公子吩咐装成是出府采买东西。但是这天天出入，小人装的再天衣无缝，也不免要露馅。”小厮像是没听见许麟书第二句话，依旧跪在地上，垂着头说话，“小人斗胆，六公子听小人说一句，涉江湖如同涉水，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小人愿意替公子做事，赴汤蹈火万死不辞，可小人还是希望公子……三思。”
许麟书垂眸，静静地看着他，
“这话不是你说的。”
论敏锐，云台宫师兄弟间都少有人能聪慧过许麟书。这劝阻之言，他一听就察觉出不对劲。
见遮掩已经没有用了，小厮嗫嚅着回答，“小人不想骗公子，这话确实不是小人说的，是……是…”
“是我说的。”
竹帘被人一把掀开，许麟书看清来人，低头唤了一声，“爹。”
许麟书与他父亲长得并不像。他父亲姓许名安春，一把长胡须，方脸矮个子，放在人群中不特殊，好歹却也没显得卑猥。平日里一身绸缎袍子，忙生意管事当家久了，说话不自然地总会带上点儿吩咐的口气。
许麟书身形则长，眉眼额头看不出像父亲，也不大像母亲，整个许府上下，都说这六公子最肖似的是二公子。只是二人年纪差了将近十岁，长大环境不同，气质也不同，总是第一眼看相似，第二眼又不觉得，到第三眼仔仔细细瞧，方能看清楚相像之处，叹一句总归是同母所生。
许麟书见自己父亲来到，先将他接下来要说的话猜了个八九，心里跟明镜似的，想着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虽然不在自己跟前长大，也不像其他人家一样父子相像。但好歹十八岁少年温文尔雅一表人才，一想这是自己亲子，许安春心里头只越瞧越自豪高兴。再看出许麟书眉眼与他二哥相似之处，亲切二字便也有了。
许安春想着，那老二许涣日日不务正业，到手的钱散得如流水，结交纨绔子弟，在正事上没半点天赋。想到这些不足，再与这六公子一对比，更觉得老六简直是更合自己心意的一个老二。若是能留下，就算继承家业用不着他，打点打点叫他混个功名也是大有希望。
所以许安春暗乐着看他看了半晌，看到许麟书暗自都在琢磨要不要先开口说点什么，才点点头回过神来，道，“从小就拘谨，看你哪个兄弟这样拘谨来着？家里住了七八天了，可曾有什么地方不习惯的？尽管跟我说说。”
许麟书回道，“都好，让爹爹费心了。”
“瞧这话说的，什么费心，我那是听了你这话，我好放心。”许安春道，端着长辈的架子，眉梢却发亮，“那——爹问你一句，你老实跟我讲，偷偷地讲，就当是个悄悄话。”
许麟书保持着一个微低着头的姿势，轻轻眨了下眼。
“同道观里比起来，是这家里好，还是那观里好？”
许麟书没回答他的问题，说，“我是师父师兄养大的。”
“是是，”许安春应着说，“唉，那是老早老早的事了，也不知道你记不记得。我估摸着，那时你小，就三岁半，八成是不记得了。我却记得，那时候老太太在，天天抱着你。你病，老太太担心，就日日拜神。大概是神灵灵验，就来了你师父。”
许麟书听着他讲。这些事他虽然从前也早就知道，不过东拼西凑各处听来，本着对记不全事的婴孩时期往事的好奇，少年心中总还想着验证，想着听到些更多的细节。
“你师父虽然神通，但要说把个孩子完全给他，我们总还是有些迟疑。最后还是你师父提了个折中的法子，你既然与他相遇，便是命数不应当早夭。若随他去了，平平安安长到七岁，他还将你还与我们，权当算作是举手之劳。”
许麟书知道，这件事其实小时候师父师兄并没有瞒他，只是那时候他年纪小，再加上师父师兄待他如同亲生父兄，说只是替养到七岁，他全当是玩笑话，根本没有当真。
“后来你到七岁，老太太派了人接你回来。前几日还好，道观里头想来没什么小孩子玩的东西，到府上看见精巧玩意儿你也新鲜。不曾想待久了，你便日日不乐，却也不哭也不闹，只是偷偷地去问老太太，师父什么时候接你回去，”
许安春说，“哈哈，说着都是小孩子不懂事，偏老太太一味顺着你。我知道你是个重恩重义的孩子，但你师父也是个通事理的人，你放心，过两日我可派人携厚礼到蜀中去与你师父说明，你这是天经地义的回家，不是背弃师门，他绝不会怪罪你。”
“这里当然是好，可是……重要的不是认为什么好，而是把什么当作是更珍爱的，”
许麟书微微侧身，默然躲开了面前人的目光，小亭外的天光落在他襟上，浅色虽非皎白却也无瑕，
“如果说，麟书的想法，与七岁时一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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