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盖(1 / 2)

昏暗之中一点寒芒带风疾动。黄铜的枪身百年来被机关人握在胸前,若是兵器有神识,恐怕也不会想到竟有改换主人的一日,在格挡与刺挑之间逐渐浸润人手的温度。

洛风时越发能适应这柄铜枪的重量。一刺既收,铜枪重心又返回掌中。少年人小臂力量带动手腕,侧身六尺长度的铜枪便在空中舞一圈枪花,洛风时顺势转步上前,铜枪从身侧舞至头顶,再一连几圈从身后凌风而过。这几下只在电光火石之间,少年人再倚枪而立时,铜枪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地从右手换在了左手五指之中。

洛风时站立的位置已经离曹幼枫很远了,这光线下他看不清石室另一头的人的面孔。四面只有吱呀作响的机关铜人,顶着一张张冷峻的僵硬的神情向他走来,它们是他的敌人,也是他的观众。这些没有生命的“人”是厮杀与战争的符号,在它们的簇拥下,凡是身体里流动着有温度的鲜血的活人皆孤独萧索——要么便被攫住,成为它们之中的一员。而洛风时甚至连多一瞬的注视也没有给那些冰冷的五官,左手铜枪往身后一回,然后右手接上,反挑枪尖一点光又落到前方。

墓室内听不到外面的声音,那些草丛被忽然多出的一双双鞋履踩得东倒西歪,然而残碎的枝叶却发不出一丝反抗的声音。这幻阵中大概从来没出现过这么多人,天空好似一只吹胀了的纸袋,连不变的夜色都显出苍白。

那些手提长刀的人相互不言语,杂乱的脚步声在这大片的寂静中愈发地突兀与不自然。他们的速度仔细看并不快,却远远望去有一种令人心惊胆压迫感。仿佛执着镰刀的农人在稻田中一片片割过去,每一寸都留意,都不放过。

“你知道为什么我一定要杀里头那个小子吗。”

雕饰奢华的石宫之中,洪若谷依然站在那张泛黄的薄纸之前,背后一个招风耳的年轻门人弯着身子听他讲话,高高的个子硬是看起来比洪若谷跟低几分。

“属下…不明白。”那年轻门人迟疑着说,他本来看起来有些娃娃脸,思考起来便有种呆样。

“呵,你倒实诚得很,”洪若谷看也没看他,眯起眼睛审视那张图,“不像其他人,想着一定要显出与众不同来,好像少一分聒噪便要被忘记了还有这么个人……老天也是有趣,生出千百个人来,有的天生驽钝,有的禀赋无双,各有各的性情,各有各的命运,哪一个都逃不掉——一个人身上能够由他自主的东西有多少?你便没有好奇,没有想过吗?”

幻阵之中身穿粗衣的爪牙无声行走,他们的足迹经过草丛渐渐向山谷延展开来,脚下的尘土泛着蒙蒙的幽光,远近各处都是毫无生机的荒芜。这样的路显然比及膝的草丛好走,拿着长刀的门人不需要指令,如有感应般地加快了脚下的速度。

而墓室之中洛风时手中的铜枪却慢了下来。黄铜映照的火光与少年额角相照,随着角度的变换,在下一个瞬间与眉眼相逢,留下昏暗色调中一抹惊心的鲜明。先前卷携的风声都缓缓放落,洛风时手中平持铜枪,那枪杆便如同一条温驯的长蛇,在五指渐渐施力的时候贴着少年的身侧轻扫过去。洛风时此时并没有看那铜枪,也没有看壁上燃烧的焰光,一招一式记忆在了手腕上,而执枪的人却好似在出神。

“你年纪还轻,见过的东西也不多,问问你,听过什么是神煞吗?”

洪若谷转过身来,脸上皱纹繁复显得愈加苍老。

“许久之前,好像听您说过一回。”招风耳年轻门人说,在洪若谷背过身去的时候年轻人目光一直望着他的后背,关注之意溢于言表。而此刻老者转过身来,年轻人反而识趣谨慎地收回了视线没有正面看他的眼睛。

“好记性,不过想来我也不曾多提。所谓神煞百重百样,有的人顺遂有的人倒霉,不过芸芸众生大都普通。当然,少数也会有一些格外趣味的,便是上天爱捉弄人……”,洪若谷说着,抬起一只手抚摸了一下衣襟前的胡子。那枯黄的几缕本身没什么好整理的,然而手不接着放下,而是在空中轻轻点了一下,好像之前的抚须都是次要,这轻轻一点才是老者想要表达的东西,

“华盖者,喻如宝盖,天有此星其形如盖,为孤高之宿。入命身宫者,男命僧道,女命为尼,少乐多忧,即贵亦孤。”

洪若谷道,他的声音低且沙哑,好像风蚀的石块在沙地中磋磨。石宫顶上的星斗画得精细,与这老者的人声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却反而是画上星斗显得肤浅稚嫩,仿佛真正的,洪荒初辟之时的天地便该是石砾的观感,极尽晦涩,而又空无一物。

“又逢上童子二字,说是仙僮在尘,不过慧而难寿。也难怪,这样说倒是正好对上了——”

洪若谷一面喃喃说,一面微微点头,思绪在头脑中整合,与零零散散的信息对接。年轻门人站在他身侧,虽然极认真地在听却也只是勉强将字句听全七成。这些话根本不是洪若谷在说给这个年轻的不值一提的后生听,连那年轻门人也明白自己只有迷惘的权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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