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所寻终于闻得踪迹，褚通眉宇间神情一舒展，听见他的话竟不禁朗声笑起来，“他当然没死，他要是死了，岂不是太辜负我的期望了…”
萧一行啊萧一行，
褚通将这三字放在唇齿间默念，抬起一只手，慢慢悬至半空，食指与拇指磋磨了一下却又缓缓放了下去。
他不用触也知道，立起的衣领之下咽喉处一道明显的白痕。他行走江湖十几年，见过的刀光剑影多如牛毛，但那些之中仅有鲜少的一部分能如当日一样触动他的神经。
他当时甚至并未发觉，待鲜血从覆伤的指间流淌而下浸湿了半边袖口方才感受到周身细胞苏醒般的一振，恍如经一场连月的大雨，忽然从云后望见耀眼的新鲜的日光。那个年轻的刀者，他好似漫不经心的扣在刀柄上的五指，他须臾之间迸发出的锋利与血气，那种的年轻俊逸意气风发，与几乎超越了他年龄的能为。从这个人身上他看到一种东西，一种他贪婪寻觅，作为武者沉迷其中的东西。
他建立燕楼豢养死士，端坐在暗处看那些十几岁的瘦骨嶙峋的孩子自相残杀，他轻易同意了官衙的邀约，做一个搅局者观赏平庸小卒对那如附骨之疽的鬼魅般的尖哨声闻风丧胆。从外人看他是一个经营者，但只有他自己知道，铜钱与名利对于他来说不过是打发时间的外物，真正带给他兴奋的东西只能从刀剑与鲜血中取得。
“之前谈到的事情，褚楼主可有打算？”
这风格肃穆的房间里不知何时上来另外一人。这人大约不是燕楼的门人，望见褚通面对窗户的背影并没有行礼，而是在他身后几米处停住，敢于开口说话却不敢再上前几步。
褚通却没有回答他，而是话锋一转说道，
“萧一行又出来了，你知道吗？”
“哼，他倒是命硬，”那人说，他年纪并不大，面容却有些风霜，侧过脸将不加修饰的恶意全倾注在了言语中，“追究到底，若不是福禄洞横插一手，他早便该去见阎王。”
“若是那样，你们是少了一个心腹大患，然而我却觉得这样有意思的人死了太可惜。”
褚通说，他微微侧过身去，视线与那人对接一下，好像是想起了那人刚开始的问话，冷哼一声道，“福禄洞？不感兴趣。”
阴影之中，那人脸上在某刻现出阴霾的神色，
“你，你要出尔反尔？”
褚通的长相原不算极冷峻的那一种，而或许是经营这燕楼太久，看惯了生死厮杀，寻常人对上他的眼神便不由得心中一凛，好像看进了什么深不见底的深渊。
“我与你的大人谈的是合作，不是当他的手下，”褚通对那人也不加留意，“你们的大人怕了福禄洞，一面忙不迭的将金银财宝献上，另一面却想要我们燕楼替你们对付他们。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你们这事儿倒也有成的办法——死士收钱办事，你们将银两抬来，能说动多少你们便带走多少。”
“你们的大人”说的是官衙中那位高高坐在堂上的钱县令。
连同此刻在褚通身后的人也是从官衙来的，褚通曾经见过此人，隐约记得他叫郑端，十七八岁开始习武，江湖中没混出什么名堂，过了而立之年方在县衙中当了小小一个副尉。
褚通有些不屑。放在几年前此人是绝不敢大大咧咧的站在自己面前的，然而或许是背上了官衙的名头，褚通也不得不默许他走进这大厅来。
“不愧是燕楼楼主，”那郑端咧嘴，转而又说，“这便是褚楼主的所有答复了吗？”
“你可以尽管按原话说，”褚通道。无需长篇大论，寥寥几句话之间态度已明。
“大人会明白您的诚意，”
从郑端的角度只能望见褚通身着袍子的背影。那背影正对着光，身后便是一泓倾泻而下的深色，仿佛从脚下延伸开来的深秋潭水，室内的桌椅楼梯都在阴影中。
郑端在这厅堂的已经没有多呆的理由，便悻悻然顺着楼梯下去，
“怕只怕——涉水太远，不自觉淹没了自己，”
郑端没有转头，他微微抬眉，脸依然对着前方，在后脚离开最后一节台阶的时候无声默语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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