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悲(1 / 2)

同在一座城中,康盛酒楼离他们下榻的客栈并不是很远。即使要说远,也没有远到坐在马车里的人会为路程上的时间而生出不耐的情绪。

许麟书上车以后便好像又回到了他之前一贯的样子,不乱动不言语,像个鲜少出门的大家闺秀,只是大家闺秀恐怕脸上不会挂着这种说不清是要人夸他谦和沉稳还是觉得他冷淡漠然的神情。

终究还是因为他太瘦了,洛风时坐在另一边想,他又自幼生得白,这样一瘦便显得脸小,下颌尖尖的,配上这种气质,得要熟人亲友才知道他内里其实并不是拒人千里之外的人。

许麟书像是注意到了洛风时打量的目光,侧过头略有些奇怪地瞟了他一眼。

洛风时没收回自己的目光,这回果然是许麟书先言败,一言不发撇过头又去看车外的雪景,好像不曾注意到旁边人的注视。

性子倒是没变,洛风时有些好笑地想到。

窗外的雪景对于许麟书来说还有新鲜,对于洛风时来说却实在已经没什么好看的了。

萧一行与慕容良都不在,也不知道是去干什么,一连一个月不见踪影。客栈里白毒老没了约束的人,刚开始好好闹腾了几天,后来也发现什么好玩的,不由消停了下来。尺五楼的几人各干各的,除了每日下午那个医馆的小温公子来客栈约采采,其他人也没什么事可做。

妖族这样大闹了一场,小公子的事情线索中断,官衙自顾不暇,倒是换了半个月的异常安稳的清静日子。

大雪一直在断断续续地下,路边的泥泞结了冰更加不好走,路上鲜有行人,街边小酒楼的生意也不是很好。

洛风时与许麟书乘的马车刚刚在酒楼门口停下,倚着柜台唠嗑打发时间的伙计便注意到了门外的客人。

“两位郎君里边请,是上二楼的雅座呢,还是就在这一楼窗边赏赏雪——”

与许麟书一样,洛风时踏入这间屋子,一眼便看到了那窗边的熟悉的矮榻。

当时夜色深,情形又乱,洛风时只记得地上的一地的尸体和碎桌椅,没想到短短十几天,再踏入这个酒楼,已经是焕然一新的窗明几净。

洛风时转头去看许麟书,正好看到后者的目光刚刚从那窗边的坐榻上挪开。

——自己看着醒目,他看着只会觉得更醒目。

“这——若是二位郎君觉得窗边太冷,这边炉火边上也是好位置,若是赶在平时人多的时候,这些都是要提前预订的,”

店里伙计不明所以,只奇怪这两人下车时还是好好的 ,怎么一踏进门槛,脸上神情便凝重了起来。

“上楼吧,”那位披白色披风的年轻“公子”扫了一眼炉火边玩着骨牌喝得醉醺醺的几个衙役,向酒楼伙计说。

伙计端着茶水上楼梯时走过楼梯间的窗边,外面的风雪还呼呼地刮着。地上的银屑卷起漩涡,啪嗒啪嗒吹得杂物上绑着的破布直响。

这可不好,本来前不久出了事,生意就不好,这一下雪,更没人来了。

伙计暗暗发着愁把两盏清茶递到桌上,谁想那刚刚坐定的白披风的年轻“公子”忽然竟像哪壶不开提哪壶一样开口就是,“你们酒楼十几天前是不是死了不少人。”

我滴个亲娘祖宗嘞,那伙计只觉得随着他话语出口,自己的心脏重重地抖了一下。

若非这是下雪天里珍贵的几个客人不能唐突,他简直想要去捂那年轻“公子”的嘴。

知府老爷刚刚下了令,再对元夜之事随意议论者一律充军流放,现在就这里的楼下还坐着几个官爷呢……

伙计苦笑着,忽然就明白了这两位年轻郎君为什么要上楼落座。

见伙计几秒之间脸上的神情换了几番,许麟书心中知道他难处,也不为难他,继续说,“当中有个身材很高,少只右手的,你认识他吗——他的尸体葬哪里了?”

如果说第一个问题酒楼伙计还犹犹豫豫地张嘴要回答,第二个问题一出,那酒楼伙计立马又变回了一只严丝合缝的蚌,只瞪着两只紧张的眼睛看着许麟书。

这两位不要命的小爷究竟是哪里来的,酒楼伙计在心底哀嚎,然而还没等他挤出一个委婉的笑容。那面前的少年轻轻叹了口气,“你们店里最好的酒,要五斤。”

如果说一斤好酒进账还不足以打动伙计下雪天渴求生意的心,五斤酒,他不免有些动摇了。

洛风时坐在对面,窗纸透进来的雪光照在许麟书侧脸。

他在想什么?洛风时觉得自己近来有些越来越猜不透许麟书的心思,他有时好像一派云淡风轻的样子,有时又一个人坐在榻边发呆。

与自己相处时他更寡言,心事重重得洛风时险些以为他听到了客栈里什么流言蜚语。

自己对他的感情,其实洛风时早就看开了。在他重伤性命堪忧的时候,自己只想要他活;与此同理,当他脱离险境,又重新站在自己身边时,自己只想要他活得好。

然而老天在想什么,人总是不知道。就像洛风时不相信他非要冒雪来这间酒楼只是为了问问那日地上的几具寻常尸体 ,在洛风时终于能捋清了自己的感情坦然面对他时,他却莫测起来。

洛风时回神时酒楼伙计还陷在纠结里,五斤酒这笔雪中送炭般的买卖确实让人开不了拒绝的口,然而一想那凶神恶煞的衙役,伙计飘到嘴边的回答又咽了下去。

“这…这不是酒不酒的事儿…”伙计挣扎着开口,声音比蚊子还小。

“恩,”许麟书平淡地开口,“我知道了,那就是我原本想点五斤最好的酒,但是因为——”

他说着目光落在伙计身上,顿了两秒,“所以——”

许麟书止住话头,表示了一个“无”的意思。

“别别,我说我说,”

那伙计急道,这下真给他激出了一身鸡皮疙瘩——按他的意思被老板知道,还不得扒自己一层皮。

左右楼下的醉鬼喝得人事不知,冒着风险悄悄说两句,也好过在老板那里记一个大过。

“那人从前是常来喝酒的…叫什么不知道,他个子突兀,又残了只手,所以好认…”

伙计压着声音磨磨唧唧说,“每回都喝得醉烂如泥…没人找他…估计是家里没人的…大概率拖到乱葬岗去了吧…”

“乱葬岗…”

许麟书眸光渐渐垂下来,明明是预料之中的答案,而真正听到却让他无端觉得胸中一抽,隐隐地作痛。

“我的小爷啊,他是您什么人——难不成还要真找到乱葬岗去…那地方…”

酒楼伙计年纪也不大,心直口快地皱着眉头就劝出来。

“天色晚了,不去了。”

还没等洛风时开口,许麟书已然望了望窗外,否决说。

他还真是在认真回答自己…

伙计不由惊讶地睁大了眼睛,然而还没等他回过神来,面前的少年抬袖竟从袖中拿出了一沓纸钱并一份奠仪,与一张五十两的银票,放在了桌面上。

这回连洛风时都愣住了。

“付了酒钱,剩下的就是你的,替我去乱葬岗把纸钱烧了,替他上柱香吧…”

话音未落,伙计又听他轻轻叹了口气,似是回答之前的问题——“他救过我的命。”

回去的路上许麟书没有说一句话,夹着雪花的风呜呜地吹,将马车紧紧包裹。

酒楼伙计装在两个小坛里的五斤上好的杏花酒放在二人脚边,直到伙计站在门口送马车离去时酒馆一楼的几个衙役还在呼呼大睡。

许麟书披着的白斗篷在昏暗的暮色中几乎与路边的残雪同色,洛风时扶他下马车触到他的手,竟然凉得吓人。

“怎么回事?”洛风时立刻紧张起来,摸到他胳膊也觉得冰。

身上穿得再多,到底外头下着雪天气还是冷的,以他这样的身体条件今天确实出门太久了,就怕吹风又引动旧症。

洛风时问,“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的?头疼吗?”

“没事,外面确实冷,回到屋里坐坐就好了,”许麟书抬头微微笑起来,拂开他的手,“也不知道这个时辰客栈的小二烧了热水没有…”

“还没到梳洗的点呢,我去烧吧,”

洛风时道,隐隐觉得这一整天里许麟书都有些心不在焉,总好像哪里不对劲。

哪里呢?

说不出来,这是直觉告诉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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