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候才在四月，暮色降下来后深草的影子还是无声的。四处没有虫鸣，骆驼与马车停下来后只能听见胡人们的低语声与脚步声。
他们在树林边搭起简易的帷帐，把马匹都赶到一起，拴在树林边，便算作在此休憩过夜。
一个络腮胡的胡人掀开马车的帘子，用不标准的汉话请萧一行下车休息。
萧一行没有异议。
远处三四双监视的目光随着他身影走出马车而粘上他的后背。
萧一行好似没有注意到那些目光。在他玄靴踏上真实的土壤，置身在苍茫树林夜色中的那一瞬，他有意无意地抬头看了一眼天空。
无星无月，风声阵阵。
这一抬头的一眼极自然，极轻描淡写，就好像是一个关在车里太久不知时间的人对外界日升日落的惊异。
连离他两步距离的那个胡人都没注意到，只是扶着弯刀靠近了一步，暗示催促他不要耽搁。
萧一行收回目光来，将天色记在心里。
这样的夜色，虽然不足以掩藏住一个活人的身影，但是掩住一双穿梭在林间的翅膀却足够了。
走在前面带路的胡人将他带入营地深处的一个毡房，不出所料，这个毡房与两侧的毡房依然是一模一样，内中也依然是空无一人，显然是独为自己这个特殊的客人准备的。
萧一行走进毡房，身后的胡人便扶刀离开。
萧一行听着他们的脚步声，听到那脚步声响了十几声悄然停下。这样的把戏对于萧一行来说简直是小儿科，即便他不特别注意去听那胡人离开的脚步声，他也不会天真到以为这些监视者真的离开了帷帐。
萧一行轻笑一声，便盘膝坐在椅子上，闭目凝神。
外头的胡人虽然不知道他在做什么，但看他坐着不动，也没有理由上前打扰。
半个时辰，一个时辰，椅子上的人影依然没有动。
帐外轮值的胡人却不禁有些坐不住了。
以徐燕天的性格，在他身边与他一起来到中原的也大多是些胡人中的青年，年纪最大的不过三十出头，资历再老些便要被骂迂腐陈旧。
那胡人正是二十四五岁，满脑子奇闻异事。早就听说过中原有神奇功法，可以令人坐着入定，神游太虚而武功更加精进。此时看到这场景，不由心中更笃定了三分，兴趣大涨。与其说向帷帐内探查是为了监视萧一行情形，不如说更是内心的好奇心作祟。
然而，他从门侧缝隙中盯着椅子上的人，脚步刚刚向毡房踏近一步，萧一行声音就已经察觉开口道：“什么事？”
胡人心中一抖，随即道：“无事。”
退后几步，然而过了一时半刻，又忍不住伸头去看。
萧一行又察觉，又问：“什么事？”
胡人没有理由，只得抱歉退下。
然而到了第三遍去看时，萧一行睁眼，语气已经隐隐带上怒意。
“你的主人说我是贵客，你们便是这样招待贵客的？”
胡人连道不是，只能解释道：“只是深夜见您不在榻上，又端坐不动，有些担心罢了。”
“谁说过夜一定要在榻上的？若是这样，那尧舜时期的先人又哪里来的卧榻？”萧一行道，“五心向天，这是古人的学问。有定力的人，像这样坐到早上都是小菜一碟。”
那胡人对汉话都是一知半解，哪懂什么尧舜先秦，只是看他说得头头是道，又听懂他最后一句话，不由问道：“真能这样坐到早上？”
萧一行不屑道：“这有什么难的。”
见胡人虽然不言语，却也没有挪步离开，又加上一句，“我便能。”
胡人微微睁大双眼。
萧一行冷冷道：“不过你若再敢来打扰，我定把你带到你们主人面前。”
明知道这人身上武功被封，但与他对视触到他眸中的冷意，胡人仍然觉得这个叫萧一行的中原人身上有种震慑力，让人不得不屏息。
胡人扶刀低头道：“不敢。”
胡人方一走开，萧一行便又如之前一样盘腿坐在椅上。胡人从背后看不见他神情，只能看见动也不动的一个深色轮廓，神神秘秘地掩映在夜色里。
这回胡人没有再敢上前打扰，那名叫萧一行的男子也真的入定般神奇的没有动。
周围树林的叶子在风的吹拂下哗啦啦地轻响，夜晚的时间就像潭水一样凝静流淌。
又过了数刻，胡人看见远处有一点火把的亮光过来，随着脚步越来越近，知道是跟他换班的兄弟来了。
胡人这才歪了歪脖子，活动一下早已僵硬的肌肉。
那兄弟一边走过来，一边用维语问了句：“无事？”
胡人便也用维语回答：“无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