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薄雾如纱游弋在山间,层层碧林绿肥红瘦。
已是六月里了,暑气开始在山脚地气中蔓延,只是山中清冷,暑气暂时升不上来,这玉山便也还算凉爽。
临崖半挂着一块嶙峋黑石,黑市上盘腿坐着一人,嘴里叼着一根狗尾巴草,漫不经心地眺望云海之上,星海之外。
身后传来脚步声。
姜羲头也不回,便知道这样沉稳有力的脚步声,只会属于计星。
果然是计星蹲在了姜羲身后,把食盒打开,里面装着刚做好还热腾腾的银丝裹蜜糖,如磁铁般牢牢吸引了姜羲的目光——
“阿福的手艺越来越好了,连那些世家养的厨子也不一定能做出来的姜记银丝裹蜜糖,她竟然能做出来!”姜羲惊叹着捻起一块,啧啧道,“而且一次比一次做得好!我看今天这盘,丝毫不逊色于姜记的老师傅啊!”
计星突然开口:“九郎最近越来越喜欢吃糖了。”
姜羲不由分说往嘴里丢了一块,笑眯眯道:“因为吃糖让人愉快啊。”
计星不懂其意,姜羲便直接往他嘴里塞了一块。
“看你整天跟个闷葫芦似的,吃点甜的,多笑笑吧!”
计星剑眉狠狠皱起,对他而言有些过度的甜腻让他很是不适应,但是慢慢的,外面的糖丝化开,咬到里面酸滋滋的蜜果,口水又开始疯狂分泌,紧皱的眉头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松开了。
好像还不错?
计星又想到姜羲说的“多笑笑”——多笑笑?
他悄悄瞥了一眼转过头去继续望云海的姜羲,就像是背着长辈做坏事的小孩子,试图把嘴角翘起拉扯出笑意的弧度……有点奇怪,再试试。
计星在一次又一次的尝试中,不觉得分了神,竟然没有注意到姜羲在用眼角的余光瞥他,而且还憋笑憋得很厉害。
姜羲突然清了清嗓子,把计星吓得表情一收,重新板起眉眼。
姜羲装作什么都没有看见的样子:“最近几天,我都在跟南先生聊一些关于姜族的事情,聊得还挺愉快的,那些悲伤的怅惘的,那些释然的看破的……计星,你知道什么是姜族吗?”
面对姜羲抛出来的问题,计星认真思索了一番。
虽说他最近几日也跟着听了一些,却仍是似懂非懂,迷迷糊糊。
“不知。”他选择实话实说。
“不知吗?那你跟姜族有关系吗?”
这个问题让计星有些茫然,他当然是:“没有关系。”
“是吗?”姜羲自言自语过后,忽的眉开眼笑,“那也没关系啊,以前没有关系,以后就有关系了呀!毕竟你家九郎我,现在也算是大半个姜族族人不是,你跟着我,当然也是姜族人咯!”
“……嗯。”
“以后啊,我们就可以待在这玉山,当个闲散自在的学子,等时候差不多了,就混个文名出来。现在世人不多倾慕狂士气度吗?我也来个狂士气度,等到名气积攒得差不多了,就在这玉山当个教书先生,想来元堂先生应该不会介意收留我的!”
计星认真听着,却总觉得九郎这话有些言不由衷。
就跟自己在骗自己似的。
姜羲却浑然不觉,她说完之后,又有些后悔:“不行不行,当六道书院的教书先生也太累了,这玉山上的学子个个都是人中龙凤,你看每天上课的时候,先生们被学子围起来逼问问题的可怜样儿?难怪好些先生年纪轻轻就已经有了脱发的迹象,人还没到中年就要成为地中海了……这可不行!”
计星抱着膝盖,继续认真倾听九郎又说那些他听不懂的话。
“小孩子!小孩子最好糊弄了!”姜羲摸着下巴,眼里精光闪烁,“要不我就给山长建议,在玉山上再开个专教幼童的私塾!我来给他们当启蒙老师!对!无非就是幼儿园嘛!这个好!轻松方便!再来个《三字经》、《百家姓》什么的,妥妥流芳百世,一代人师啊!”
姜羲高兴地畅想着,就好像繁花似锦的美好未来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
“九郎喜欢吗?”
“什么?”姜羲被计星突如其来的问题弄得有些懵。
计星便再重复了一遍:“九郎喜欢吗?”
“喜欢啊,当然喜欢。”姜羲不假思索,还笑嘻嘻的,“这种轻轻松松的活路,谁不喜欢?自由自在,闲云野鹤的。”
计星的疑惑仿佛要望进姜羲眼睛的最深处:“为什么我觉得九郎,一点也不喜欢。”
姜羲连笑都冻僵了。
“九郎说的时候,一点也不开心。”
计星继续插刀,每一把刀子都像是直直捅进了姜羲心脏最脆弱的地方,疼得她连呼吸起来都带着血腥味儿。
“嘶,你这个够狠啊。”姜羲捂着心口,有点受伤。
“九郎!九郎!”阿福挥着手臂,小跑着过来。
话题如此轻松揭过,姜羲压力骤轻,往嘴里丢了一块糖:“阿福啊,什么事儿。”
“穆家郎君刚遣了人过来,请你下山去赴宴,就在十里楼。”
姜羲一听,这邀请倒是刚好请到她心坎儿上了。
“走计星!吃酒去!”
……
从后山下来,姜羲骑着雪狮子,与计星一同跑向樟州城的十里楼。
这樟州城别的地方,姜羲不敢说,但是十里楼这处,她却是熟得不能再熟了,闭着眼睛也能领着雪狮子跑到地方。
一到十里楼门口,那位熟悉的胖掌柜就在门口迎着她呢。
“姜九郎您来啦!”胖掌柜远远见着便满脸挂上欢欣的笑容,恨不得对着姜羲的到来手舞足蹈似的,这兴奋劲儿却是让姜羲看得摸不着头脑,都有点不敢下马了。
“掌柜你这是怎么了?”姜羲决定关心关心熟人。
掌柜笑脸一皱:“哎,您可算是来了,十三郎就在楼上呢,今儿个也把我们十里楼包下来了!”
虽说包下十里楼,对穆十三郎这位大财主来说也不算什么,不过:“他今天请了很多人不成?”
“哪里啊,现在就来了九郎您一个呢!”
这就奇怪了。
姜羲从雪狮子背上跳下来,又安抚了这匹脾气不大好的小白马一番,才吩咐小厮把马牵走,与计星一前一后地进了十里楼。
掌柜的亦步亦趋地跟在姜羲身旁,刻意压低声音跟她说:“我看十三郎今天来的时候就不大对劲,心情很不好的样子,九郎可要好好劝劝他,你说砸几样东西也就算了,万一十三郎气坏了身子可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