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麦洁正在忙着工作，内线电话响了，是蒋雯打来的：“麦洁，中午去‘香格里拉’吃自助，我有话要对你说。”
麦洁应了一声，不由得有些紧张。
她有什么话要对自己说？不会是听到了什么风声吧？“香格里拉”的自制羊奶十分新鲜润口，蒋雯莫不是想给她的脸上洗羊奶？
想到这里，仿佛那冰冷的羊奶正从她的头发丝里往下一颗一颗地滴落。
哎，随她吧，死不承认就是，姑奶奶也见识了这么多风雨，还怕她一杯羊奶吗？
一般中高层之间约吃饭，若是单独邀请，必然分开行走。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约定俗成的惯例，仿佛怕被人指责说她们“结党”。越是文艺圈儿，越是步步小心谨慎，都是高智商的个体汇总，一不留神就给人揪住了小辫子。
麦洁来到“香格里拉”的时候，蒋雯已经坐在靠窗台的软座上，面前果然是一杯加热了的羊奶，冒着袅袅热气。此刻是阳光灿烂的五月，热羊奶泼脸上，不知道会不会留下红色瘢痕呢？
见麦洁来了，蒋雯的脸色郁郁的，只下巴轻抬，示意她坐下。
虽然是中午就餐时分，“香格里拉”的顾客并不多。这里的自助是330元一位。
麦洁想了想，也去注了杯柠檬茶——如果她真的要泼自己羊奶的话，来而不往非礼也，即使她是自己的上司，反正瞧这情形只怕会是过气的上司了。
“麦洁，其实我一直很看好你。”
麦洁略有些诧异这样的开场白，看来蒋雯并没有敌意。虽然是虚伪的客套话，但表明了立场，至少敌我并不分明。
麦洁于是安心地喝起柠檬茶，服务生在她们的面前放下三文鱼刺身。
正午温熙的阳光透过玻璃窗，缓缓地倾洒在她们身上，将她们周身印在金黄色的光圈里，像天使一般灿然生辉。
麦洁自嘲地想，我们都有着天使的外表恶魔的心脏。
蒋雯神色依然郁郁：“林黛这个人，野心勃勃，但是论到能力，她远不如你。”
麦洁悠然喝着褐色透明的柠檬茶，舌尖一片微凉，对她的话根本不以为意，静候下文。
“也许我很快就会离开主编这一职位，如果能让我来推荐人选的话，我希望由你接手。”
麦洁的心猛然一跳，眼睛不由得放出光芒，就好像瞧见了刚出炉的绿茶蛋糕一样。
蒋雯的眼神捉摸不定：“但是——就算你能担任主编，你有把握对付林黛吗？她这个人可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而你又是老实人。公司人人都知道，她针对你的那句口头禅‘你是我招聘进来的’，就凭这一点，你永远在她面前矮半截呀！”
蒋雯终极还是精明厉害的，她的话戳中了麦洁的心事。
如果说麦洁有软肋，大概就在这里。麦洁是一个十分爱面子的人，的确，当初是林黛鼎力帮忙将她录用，但这亦成了她时时挂在嘴边炫耀的资本。这些年辛勤努力地工作，别人统统视而不见，只当麦洁是林黛的“应声虫”所以麦洁也一直内敛不敢张扬——但天知道麦洁有多么憎厌她永远挂在嘴边的那句话：“你是我招聘进来的！”就好像妈妈对儿女们说“你是我生的”一样，意思是千万别忘了回报我。
麦洁淡淡地说：“多谢蒋总的谬赞，但《M漂亮》发行如此之大，在这里立足的人，没有能力怎么也做不长久，不存在谁比谁矮半截。”
“你能这么想我就放心了。来，吃点东西吧！”她礼让着麦洁，自己却只喝羊奶。
麦洁的心思却没在这些精巧的食物上。
结果，在330元一位的“香格里拉”，麦洁和蒋雯最终只喝了几杯羊奶和吃了点水果沙拉。她们离开的时候，服务小生十分热情地送客：“欢迎您再来。”像她们这样为了保持身材节食又喜好氛围的顾客，相信在任何一家自助餐厅都是最受欢迎的。
出了“香格里拉”，她们自动分开而行。她开车离去，麦洁慢慢散步，消化着胃里的水果沙拉，同时也消化着蒋雯的话。
麦洁想，如果蒋雯真的推荐了自己，那她还真有几分淡淡的内疚。
她心里很明白，林黛是“明枪”，但其实使出致命一击的，却是自己这个“暗箭”。而在自己的手袋里，还有更加致命的东西，正伺机甩出去，炸她一个昏天黑地。
对于有能力的人来说，没有谁想做人下人，更何况主编这个职位并不难做，不管是蒋雯，还是林黛，还是麦洁，她们三个人都能保证《M漂亮》的稳定——即使不说发展。
麦洁沐浴着午后的金色阳光，阳光炙烤着一种叫做善良的东西。多年冷酷职场里打磨出来的冷硬心肠，这一刻被晒得暖暖的渐有融化之势。
麦洁刚回到办公室，门就被轻轻推开了。
林黛闪身进来，将门反锁，并且拉下帷幕。
林黛埋怨麦洁：“你这个人，胆子小，关键时刻靠不住，你是我招聘进来的，你说你这么多年来，怎么就没有一点胆识呢？”
麦洁的心里很不高兴，但脸上依然闪烁着温柔的亮光：“没有听明白你的意思。”
虽然房间里只有她们两个人，但林黛的声音不由自主地还是低了下来：“我们都准备这么久了，不就是等着在老板和其他人面前揭露她的阴暗面吗？关键时刻就我一个人唱独角戏。”
麦洁“呵呵”干笑了几声，替自己辩解：“你准备的资料那么充分，我还有什么好说的呢？我不过是说点事实而己。”
林黛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个意气风发的微笑：“悄悄透露一个消息给你，蒋雯即将转做行政总监这个闲职了，也就是说，主编这个职位，空缺了。”
麦洁大吃一惊，虽然知道会有这样的结果，但没有想到这结果来得如此之快：“你是怎么知道的？”
林黛得意地一笑：“昨天晚上蒋雯请我吃饭时告诉我的。她还说，她推荐我做主编了。其实不用她推荐，我也知道这个职位非我莫属……”
麦洁默然，本来被阳光晒软的心肠一瞬间又变成冬天里冷硬的冰块，还“嗤嗤”地掉着冰渣子。
蒋雯先请林黛，然后请麦洁，前后主次的排位也许就是老板心目中的排名。与其讨好麦洁这个还没有站稳脚跟的“老实人”，还不如谄媚心狠手辣的新贵。
哎，看来还是得甩手榴弹。谁对我不仁我对谁不义。
她说：“放心好了，我升职了，主任位置肯定留给你，谁叫你是我招聘进来的人呢？在《M漂亮》里，还有谁有我们之间的关系深厚呢？”
麦洁觉得自己的脸都快笑抽筋了：“那是那是，看来我要替你准备升职礼物了。”
林黛从麦洁办公室里出去的时候，恰好李梦龙端着咖啡杯从休息室里走出来。不管他出现在哪里，都会吸引一片惊艳的眼光。
李梦龙将咖啡杯举在嘴唇边，遮住了嘴角嘲讽的微笑。
第二天一早，《M漂亮》的主页上，飘扬着蒋雯挽着一肥胖男子的亲密照片。
虽然网管很快就将照片删除了，但照片造成的影响还是引发了Office海啸。
大家都在窃窃私语，目光炯炯有神地凝视着蒋雯的办公室，沉不住气的林黛“啪”地推开麦洁办公室的门，兴高采烈地说：“麦洁，你看到了吗？看到了吗？蒋雯究竟得罪什么人了，这次她可真惨咯！”
麦洁微微抬起头，露出单纯愉快的笑容：“也许是《巫们》的人干的。”
林黛说：“我也这么认为。《M漂亮》的主编挽着《巫们》老板的胳膊，传出去最得利的肯定是《巫们》，这是多么劲爆的炒作呀！真没有想到，蒋雯居然会喜欢一个半老头子，还是一个二锅头。”
麦洁抿嘴一笑，刻薄地说：“二婚才能穿金戴银呗！”
林黛伸出手，长长的刻花美甲在麦洁眼前一闪，手指捏着麦洁的脸颊：“你呀，小聪明都用在你刻薄别人这上面了，什么时候能出息点，以后我还得靠你帮忙呢！”
麦洁在心里微微冷笑，看来林黛在心里已经以主编自居了。
她风摆柳地离去，留下一阵香风，麦洁的笑容慢慢收敛，眼里是冰冷的光芒。
如果她成了主编，那句口头禅会念到何年何月，也许还会加一句“亏你还是我提拔的”……一想到这里，麦洁这心窝里就注满难受的液体。林黛以为她们是朋友，真是朋友吗？不过是因为自己有利用价值而己。
麦洁打开窗户，将装有底片的U盘，从20层楼高的窗台上扔了出去，毁尸灭迹，死无对证。她恶毒地想，蒋雯啊蒋雯，嫁给《巫们》那白发苍苍的老板也许是你最好的归宿。
此刻，在蒋雯的办公室里，蒋雯已经哭红了眼睛。
李梦龙靠在她桌子旁，安慰她：“有什么好哭的，你不是早己找好退路了吗？《M漂亮》失去你是他们的损失，以后该哭的人是他们。”
蒋雯将纸巾揉成一团：“我为《M漂亮》辛辛苦苦工作这么多年，从21岁开始到现在奔三了，我最美好的日子都给了它，现在却要我灰溜溜这样不光彩地离去，我想不通！”
李梦龙说：“无所谓，你以后是《巫们》的老板娘，一样还是女性杂志界炙手可热的人物，再说，给自己的公司工作总比给外面打工要强。”
没想到他安慰的话却更加刺激了蒋雯，她的眼泪一串串滴落：“《巫们》怎么跟《M漂亮》比，就像刘姥姥跟林黛玉比，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出席时尚活动，谁会搭理《巫们》的人呀？你以为我想嫁那个糟老头啊，不就有几个钱吗？有啥了不起，晚上睡一起无意中摸到他，还以为摸到一块树皮，害得我经常梦见自己是一只啄木鸟……我容易吗我，我好歹是社会名媛，我怎么就这么命苦哟……”一包清风纸巾她用了个干净。
哭过了，她抬起头来：“我打算辞职了，你可怎么办？”
李梦龙褐色的眼眸里闪烁着一簇小小火苗，他修长的手指可爱地支撑着下巴，脸上洋溢着轻松明媚的笑容：“我？你就不用担心了。我会一直待下去。”
“那你可要小心了。林黛和麦洁都不是好对付的人。”
李梦龙微微颔首：“你总算不笨，看出来麦洁也不好对付，还以为你真的以为她老实呢！
蒋雯怔住了，她当然清楚李梦龙的智商：“你是在暗示什么吗——照片的事情也许是她做的？”
李梦龙摆摆手：“没有证据，没有证据的事情我不会胡乱猜测。只是这个娇小的女人，她的眼里有一种和她外貌极不融洽的执拗，并且冷酷，即使她微笑的时候，那种冰冷的眼神也让人觉得可怕。”
蒋雯忽然破涕而笑：“真是这样那就太好了，如果麦洁也是一个有野心的女人，那她与林黛肯定会水火不容。以后《M漂亮》就真的会很热闹了。”
李梦龙没有再说话，他心里在想，有谁能让麦洁那种女人的眼神变得温柔呢？或许，她从来就不会有温柔的一面。
无论如何，他也认同蒋雯最后说的话，《M漂亮》以后有热闹可看了。蒋雯虽然能力不算最强，但她至少能统领大局，有她在，林黛和麦洁无法兴风作浪，但她的离开，肯定会让稳定格局发生变化。
这对于《M漂亮》而言，是否是大厦将倾的信号呢？
在李梦龙胡乱猜疑《M漂亮》的前景和麦洁的时候，麦洁坐在暖风和煦阳光照耀的办公室里，冷丁丁地打了几个喷嚏。
其实麦洁好歹也算是一个笃信佛教的人，相信因果轮回和世间报应之说。
所以，当她回到家里，发现昨天还好端端的抽水马桶莫名其妙堵住了，她想也许是因为她做了不够善良的事情的缘故。
麦洁拿出一张名片，上面写着“管道疏通请找周宇抿”，她拨打了电话。
20分钟以后，周宇抿就背着工具上门了。
这是一个30来岁模样憨厚的男人，五官还端正，挺有男人味的，眼神温暖，给人信赖感。
他进门就脱掉鞋子，麦洁将拖鞋递给他，他摆手：“我……我是汗脚，不麻烦了，我踩在地板上就行了。”他自觉将门大开着，担心麦洁会有所顾忌。
他转身去了洗手间，查看了下说：“小姐，你的抽水马桶里好像堵着什么东西了，别担心，很容易疏通。”
麦洁拿纸杯给他倒了茶，只听到他在里面忙碌的声响，不多会儿，就传来水流声。他欣然说：“行了。”
麦洁进去一看，果然疏通好了。前后不过一刻钟。
麦洁将纸杯递给他，他憨厚地笑着：“谢谢，我还真渴了，接了你的电话，盒饭还没有吃完就赶过来了。我一直在这一带服务，很多人都认识我，你以后有电器修理、灯具修理都可以找我。”
说真的，麦洁一直在所谓名媛的圈里打转转，往常接触的人个个都是鬼灵精，和她们交往一个不小心就会掉一层皮，像周宇抿这样性格直爽简单的人，还真不常见。
“渴了就多喝点，我还有果汁，你要不要？”麦洁急忙去拿果汁。他却摆手：“不用不用，这茶挺好喝的。”
“你一直在这里服务，也住这附近吧！”
他搔搔头：“跟一个朋友一起租房子住，不过最近那朋友的老婆要从乡下赶过来了，我得另外找房子了。”他放下杯子，麦洁急忙问：“多少钱？”
他说：“上门一次是30块钱，小姐你是我的新客户，我给你打个折吧，你给我20块就行了。”
麦洁拿出30块塞给他：“那怎么行呢？是多少就给多少，你们做这行也不容易。我叫麦洁，以后就是你的熟客了。”
他感激地接过钱，背上工具走出去，回头对她憨憨一笑：“以后有事情，不管什么时候都可以打我电话。”
麦洁站在镜子前敷脸，心想，自己现在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也许每个人都有好几副面孔，有时候是天使，有时候是魔鬼，有时候又是普通人。
不知道萧篱现在是否还和从前一样，那个穿着白衬衣骑着蓝色脚踏车的秀眉少年，在风中吹着口风琴的邻家哥哥，他是否有了大肚腩，是否有了娇媚温柔的妻子，是否还会想起那个坐在脚踏车后架上哭泣的小女孩……
时光卷积着往事，像倒带一样飞速后退，裸露的，只是在生活重重重压下越来越苍白的容颜和疲惫不堪的双眼。缘分像一只透明手掌，将心里曾经深深喜欢的人远远推到天涯两端，中间是一条越来越宽阔的名叫岁月的河流，星星点点的扁舟驼载着思念，湮灭在河流深处，漩涡平静之后河流依旧无休止地奔流直到天际尽头……
麦洁敲开蒋雯办公室的门，里面依然纤尘不染一如她一贯做事的风格，她将东西都整理好了，整整齐齐放在纸盒子里。
老板已经批准了她的辞职，再有度量的老板，也不会准许自己的地盘上有竞争对手那边的人“存在”，不管是不是“卧底”，更何况蒋雯还很有可能成为竞争对手那方的老板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