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黄林带着人将搜刮到的牛羊全部交给了厨子造饭，傍晚时分，所有人一手抓着干粮，一口咬着分到的牛肉，围地而坐。
有人围在火堆前，一双眼睛映着腾腾火光，精光烁烁，说道，“你们说，这东郊到底是什么地方？”
“什么什么地方？”
众人吃的满嘴留油。
“后土福地呗！”
有士兵吃着肉，擦了擦嘴上的油，“你们看整个九州之上，诸侯林立，哪一国哪一县，稻米一年若能一熟，不已是天之大幸？……我楚国更是年年大水，灾患不断，吃饱肚子尚且是个问题……可是这里的稻米却一年二熟，田里还有耕牛，水里有鹅鸭，圈里有猪羊。打我记事起，还没听说过这么好的地方！”
“不是天赐福地，是什么地方？”
“还有那个成右徒成大人——不，他这个逆贼！”
小兵习惯性开口，发觉自己说错话，急忙改口，好在众人期待着他继续说下去，对他称呼上的错误，忽略过去，没有追究，“古怪！……现在下面的江夏县，各县地，甚至郢都城里人人都说他是河伯转世。凡是他管过的地方，今年大水通通退去，邪得很！”
“还有那太女，先前在王宫里，那么几十个人面对我们上千禁军不惧，抓不住她；这次我们又携了三万大军而来，对面不过五千余人，还是抓不住她。难道她真是什么楚国凤凰转世，不死不成？”
“就是。”
时人信奉土地收成皆有天定，楚人更是深信鬼神之说，众将士频频点头，一时间“福地”“河伯”“凤凰”转世的种种神鬼之言四起，军心动荡。
刘亦坐在远处田埂上听着众人的闲聊，闻言没有喝止，反而远远看着远处河岸上的楼船点起星星点点的灯火，咬着手中的大羊腿，撕下一大片肉下来，勾唇一笑。
身后突然一道如刀锋般冷硬的笑声响起，落在众人的头顶。
“成河伯，呵？”
“他庇护的福地？”
若敖越椒因为身上有伤，坐卧不得，虽然用饭时间，可是身上的伤口让他根本吃不一下一口厨子精心烹制的大肉，于是提刀驱车绕营，经过这里，听到了方才的鬼神之言四起。
众人转身，见是令尹大人，大吃一惊，立即跪地请罪，禁了声。
场面顿时安静下来。
刘亦连忙扔了手中的肉骨头，站出来打着圆场，“大人，这些都是乡间小民的无知之言，士兵们不辨真伪，闲扯了几句，当不的真。”
士兵们纷纷点头，佩服起刘大人的应急，扰乱军心是斩首大罪，给他三言两句轻轻揭过，紧张的局面立时缓和了两分。
可是越椒却目光一沉，阴鸷地望着远处此的倚立在河面的庞然大物，目光中浮现出一丝危险的暗芒，只听他道，“既然你们说这是福地，那我到要看看它到底是福地还是死地！”
“放火！”
一声令下。
“令尹大人，您……您说什么？”
有将领不敢相信听到的话，结巴了起来。
“我说放火烧了！听不明白？”
若敖越椒目光对上说话的将领看着他道。
很多将士闻言全都愣地当地，结舌道，“可是，令尹……这里是楚国的粮仓。”
“是天赐福地……”
“烧了会有大祸临头。”
众人紧了紧手中难得的肉，有将领继续说道，“而且国中缺粮，靠着这些粮食，今年冬天大家能好过些，不至于挨饿……”
士兵们虽是子弟出身，却大多数是寒门，不然谁会来当兵。而一国无粮，不仅百姓苦，他们也好不到哪里去。
他的话落，所有将士都沉默了，令尹要放火烧地，等于烧了十数万人的命根子，跟杀了他们也没什么两样。
“粮仓，又如何？”
若敖越椒浓眉微挑，目中掠过一丝浓烈的杀气，自他身上隐隐传来。
刘亦抱着拳头，立在原地，指节浮上一层青色，良久，硬着头皮再度说道，“可若是令尹大人烧了东郊，等我们返回郢都，朝臣听闻定又会闹起来，齐齐反对大人的政令；而无粮过冬，国中上下必会引起祸乱，就如去年岁冬，流民四起，盗匪肆掠，甚至属国动乱。”
“本令尹怕他们闹吗？”
若敖越椒眸中寒光微聚，猛然狼顾回首，森寒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冷声一笑，“天下不乱，本令尹何以取这天下？”
“是……”
所有人唯唯诺诺跪地倾听，只见他看着刘亦，忽然冷笑起来，向他走了一步，手中握着的长刀，刀首上一只硕大狼头冷冷地盯着他，“刘亦，你说是也不是？”
手中的大刀一把架在他的脖子上，似乎要砍下他的头颅。
刘亦被他刀锋所指，心跳如雷，忍不住微微后退，直到退到一条田埂上，退无可退，腰间的剑鞘“哐当”一声与铠甲激烈相撞。
他的手心潮湿。
然后，他“碰”地一声跪在地上，低头道，“是，大人所说极是，刘亦的担心都是多余的！”
“你能在本令尹说话后还敢说话，这份胆量亦胜过这些酒馕饭袋！”
若敖越椒大手落在他的肩头，重重一拍，“那今夜就由你替本令尹烧了整个东郊，拖住他们的步伐，直到明日大军集结而来！”
刘亦沉吟一声，“是，大人！”
若敖越椒很满意。
看了看四周将士脸上复杂的神情，知道立威的效果已经达到，而接下来，他要让他们变成一群听命于自己的暴徒和野兽。
于是他立在战车上大声道，“今日若是谁拿到太女和成右徒人头的，赏万金，封万户！”
“除此之外，所有人，赏珠百枚！女人十个！田地十亩！免除终身徭役赋税！”
当他说出这些话，时间仿佛都停滞了，没有人说话，连呼吸声似乎都消失了。
这些东西，也许并不多，却是很多士兵们一生奋斗的目标。
如今，只需要跟着令尹大人，这一切就都有了。如果能拿到太女和成右徒的人头，立马就成为光宗耀祖的大人物了！
忽然有人大喊：
“令尹大人万岁！”
这种称呼是僭越礼制的，可是此时所有人都跟着喊了起来：
“令尹大人万岁！！”
“令尹大人万岁！！”
随着呼喊，士兵们体内的血开始燃烧，纷纷躁动起来。
若敖越椒大手一挥，长刀雪亮生寒，默然立于战车之上，命道，“刘亦你带领一万五城兵马司用火攻从左侧攻入凰羽卫，赵兴带领一万若敖正面攻击，剩下的一万人跟随孟乙从右侧抢登楼船！”
“出战！”
众人领命，提起了手中的刀锋。
……
夜幕降临，大雾重新笼罩东郊，危险正在悄然孕育而生，船弩的优势在这一刻开始渐渐失去，看不清的前方，还有潜伏的敌人，让凰羽卫握紧了臂上的十字弓和手中剑，不曾开口说话，全神贯注地注意着黑暗中暂时鸣金收兵回去吃饭的狼军。
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卷土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