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境斗转,众人眼前又已在少阴院中,弟子房外,花草萋萋,流水潺潺,本是四季如春之景,却因女子悲诉而哀怨。
芳铃默然埋首,听凝书师姐讲述着过往是是非非。
直到她念完一切,才缓缓开口:“不料你们几人之间,竟有如此多事,更不料玄清师兄与凝心师姐竟然果真走到一起。”
“我对他们彼此的心性都深深了解,因而早也想到会有这一天。”
“当真是一念之差,彼时在百花岭,你为何会有片刻犹豫?”
“一是我不如师姐那般爽朗,当着众多各派前辈、弟子,我无法做到。只希望在一个只属于我们两人之地,像他道明心意。”
“但以师兄心性,哪里会有一处是真正只属于你们二人?与他相伴,注定要浪迹天涯、走遍世间。”
“我也明白,也是......”
“还有何故?”
“我虽未正式接受掌门之位,但已算答应了他,答应师父。我想即使说出心意,恐怕早晚也要分开,因此才会犹豫不决。”
“唉,真乃造化弄人,你与师姐之间,我自然更坦向你,愿你终得所求。可你也不必难过,这未尝不是好事,或许正是最好的结果。”
“我不甚懂。”
“无论怎样看,你都是下一代掌门的不二之选,而他们两位或因高傲,或因不羁,皆为半生孤寂之人,如今能够彼此相伴,你也不必再为他们担心。”
“可是我……”凝书倚在师妹肩头,难忍泪水。
“至于你,一辈子总要有所舍弃,现在分开,总好过将来再去斩断,只怕那时会更加伤怀。”
第九颗蚌珠,点亮一片温暖的清晨,朝阳初起,尚文院中传来朗朗读书声,身为夫子的她徘徊于大堂,默然聆听,待行至本属于玄清的座旁,却不觉停下脚步。
这里已坐下一位年轻弟子,换了一副陌生面孔,她迟疑许久,才缓缓离开。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蒹葭萋萋,白露未晞。所谓伊人,在水之湄。溯洄从之,道阻且跻。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坻。”
“蒹葭采采,白露未已。所谓伊人,在水之涘。溯洄从之,道阻且右。溯游从之,宛在水中沚。”
当一首诵读完璧,殿中鸦雀无声,平日里温婉可亲的夫子,此时面容令人观之神伤,故而谁也未曾多言。
凝书问道:“你们对这首诗有何不解,可以提出。”
“师姐,不对,夫子!”一名弟子起身两手作揖,“学生请问,在水一方,究竟是在哪里?”
“为何会有此一问?”
“从诗中所绘,俨然距之不远,纵使一水相隔,无论乘船、漂游,总会到达,何至于哀鸣阵阵,无端呻吟?再者,每一段最后两句,总觉不通,‘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实在难以参悟,令诗者朝思暮想之人,究竟身在哪里,若沿河岸行走,难以追随,为何又会宛在水中央?”
“在水一方之意,并非如此浅显,”凝书手握《诗经》,望着那一页淡墨文字,眼角似闪烁一缕泪光,“一生中,有许多人事,当你未曾留意,它就时时在你身旁,蓦然间一回首,即看得清清楚楚,有时更仿佛不过咫尺之间。然而,若真打算伸手去触碰,才发现,其实它离你如此遥远,咫尺之间,即是天涯。宛如我们常言镜花水月,只可看不可得,它于你之位,便是在水一方。”
“听夫子一言,学生顿悟,却只觉伤怀无垠,如此悲哀,我们似乎永远都无可避免,想来您方才,也是在为此而感伤。”
“人的一生好似天上星辰轨迹,两颗星一旦靠近,接下来便是渐行渐远,能够并肩划过夜空,永不分离者,实属渺茫。所以我们能做的,便是珍惜眼前一切,因为有些人、有些事,错过了,就是一辈子。”
“在水一方,看来已有答案了。”幻境之外,炎钧笑道,“这便是‘在水洲’一名由来。”
云遥微微道:“不愧是掌门,这讲学,比她做夫子时还要深刻。”
众人无言,依旧静静观望、聆听。
不知不觉中,门外竟伫立一人,弟子们随着凝书的目光而望去,顿时悄声谈论纷纷,那人实在美得不可方物。
“凝书。”
“凝心师姐,你回来了……”
“会否打扰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