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乾康元七十一年元月三十、辰时、青衣卫诏狱】
徐恪与慕容嫣用罢早膳,随即来到了诏狱的甲字十一号牢房中。徐恪见李君羡正靠在床上闭目养神,便上前说道:“君羡兄,我们来看你啦!你今日……能下地了么?”
李君羡睁开双眼,见是徐恪,也忙笑道:“小兄弟,托你的福啊!君羡已然完好如初了……”
徐恪拉过了“慕容桓”正要为李君羡引见,孰料,李君羡一见“慕容桓”走到他身边,立时起身下了床,急切间抱拳行礼道:“慕容少侠,怎地是你?”
徐恪正要上前言明,却见那“慕容桓”朝他摆了摆手,又眨了下眼,便朝李君羡沉声言道:“我来看看你……君羡啊,怎么几年未见,你好好的一个将军不当,却混成了一个牢犯?”
李君羡苦笑道:“让慕容少侠见笑了,君羡一时糊涂,酒后失言,以致身陷囹圄……咳!空怀家国之志,如今已是晚矣!”
“慕容桓”又打趣道:“不过,我看你在这诏狱里呆得也不错哦,如今,你这身子也养肥了,气色也红润……你是想从此就躲在诏狱里,不出去了是吗?”
李君羡忙道:“慕容少侠!君羡有幸,曾在六年前涿州一役中,亲见你力战流霜老怪,救下我二十万大乾将士。少侠风采,君羡一直铭记心间。今日,竟蒙少侠亲自到诏狱中点拨君羡……君羡心资鲁钝,此前一味求死,何其谬也!君羡今日方悟,胡虏未除,强敌未灭,君羡又岂敢轻易言死!……”
“慕容桓”却转身朝徐恪“咯咯”笑道:“无病哥哥,怎么样?嫣儿的易容术天下无双吧?连李将军都被我骗过了!”
“嫣儿,厉害!”徐恪笑道。
这一下,轮到李君羡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他听到眼前的“慕容桓”竟忽然换作了一副女子的声音,一时间还有些恍然。
徐恪忙向李君羡抱拳,神色歉然道:“君羡兄莫怪,小弟与你说实话吧,今日来看你的,并非天宝阁的二公子慕容桓,乃是慕容桓的妹妹,她叫慕容嫣。今日,她巧施易容之术,特来诏狱救你出去……嫣儿……来,见过君羡大哥!”
慕容嫣也忙向李君羡行礼道:“小女慕容嫣,见过君羡大哥!适才小嫣言语冒昧,还望君羡大哥恕罪!”
李君羡这才回过神来,他不禁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讷讷言道:“原来是慕容小姐,幸会幸会!想不到,这世间有如此精妙的易容术!”
虽然慕容嫣只是随意和他开了一个小小的玩笑,然而在李君羡的心目中,却再一次坚定了他效命疆场的志向和奋力求生的决心,这却是慕容嫣始料未及的……
当下,徐恪便将自己与李淳风商议好的计策,简略地向李君羡说了一遍。李君羡点头之后,不无忧虑地问道:“小兄弟,那孙勋的尸体,现如今应该在停尸房里。不过那儿都是死人,腐气冲天、阴气逼人,我看慕容小姐就别去了吧……”
徐恪亦觉李君羡言之有理,不过,诏狱中防守重重,如何从停尸房里运一具尸体到这甲字十一号牢房来,却着实令众人费了一番踌躇。最后,徐恪一拍脑袋,说道:“不管了,大巧若拙!我即是这诏狱的主官,便直接命人将尸体搬来就是,管他许多作甚!”
慕容嫣也拍手道:“无病哥哥说得对!你若遮遮掩掩,去偷一具尸体,一路上要过这么多大门,反而惹人生疑!”
李君羡虽然心中担忧,但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当下,徐恪便走至天牢外卫卒的值事房中,挥手叫来了两个卫卒,吩咐他们去停尸房中直接将孙勋的尸体搬到此地。
那两个卫卒听得百户大人发令,虽然心中有疑,但哪敢多问,便应了一声去了。
过了半刻,两个卫卒用尸袋裹了孙勋的尸体,便已抬到了徐恪的近前。徐恪单手一拎,正要走进甲字十一号牢房,却突听得身后一人问道:“咦……徐百户,你将孙勋的尸体搬来作甚?”
徐恪一听那人的声音,顿时叫苦不迭。他只好将尸袋放下,转身朝那人行礼道:“是杨千户呀!杨千户怎地有空来诏狱中查看?”
来人正是新任巡查千户的杨文渊。他此时穿了一身簇新的靛蓝色鹘鸠纹四品官服,满脸志得意满、意气风发之状,见了徐恪也只是略略拱了拱手,算是还礼。他漫不经意地说道:
“徐百户,本千户身为巡查,来往青衣卫各司各营,巡视督查、问缺防漏,正乃本千户职责所在啊!怎么……你徐百户的诏狱,本千户不能来看看么?”
徐恪忙又拱手为礼道:“杨千户哪里的话!千户大人能来我这诏狱中巡视,实乃徐某之幸!就请杨千户好生查看一番,一会儿若有闲暇,不妨到徐某的公事房里小坐,尝一杯徐某的花雨茶,可好?……”
杨文渊见徐恪今日竟如此谦卑有礼,倒也颇有些意外。这也让他愈发体会到升官之后带来的“无上妙趣”,当下,他便走到徐恪近前,拍了拍徐恪的肩膀,呵呵笑道:
“诶!徐兄弟,今日你可叫生分了啊!什么‘千户千户’的,叫我‘文渊’即可!你我都是兄弟,此次,文渊蒙皇上恩典,侥幸官升一级罢了。今后,文渊还要徐兄弟多多支撑、多多关照啊!”
“好说,好说……文渊兄,你且先忙,兄弟我先走一步,一会儿记得来我公事房里坐一坐啊,我这花雨茶可为文渊兄备着了!”徐恪笑着答道。两人便在微笑融洽的氛围中挥手作别,各行其事……
杨文渊走出了几步,心中总觉哪里不对。他忽然间想到了来由,便立时叫住了徐恪,又问道:“徐兄弟,我听那两个卫卒说,你命他们搬来了孙勋的尸体,杨某倒是想问一句,你要孙犯的尸体来何用?”
徐恪心道,敢情我忙乎了半天还是没用啊!此时,他只好转身说道:“不瞒文渊兄,徐某命人搬来这孙勋的尸体么,乃是……乃是为了查案!”
“查案!查什么案?如今皇上都已下旨结案,明日孙勋全家都要被拉到午门外斩首,你这还查得哪门子案呀!”杨文渊不禁疑惑道。
徐恪只好继续硬着头皮说道:“文渊兄,皇上虽然已下旨结案。然无病总觉此案还有蹊跷!这孙勋为何死得这般突然?无病听闻,此前还有一个叫‘肖剑南’的小佐领,竟被他自己送来的一碗白粥给当场毒死。后来,还有人见到那肖剑南在我诏狱里‘诈尸还魂’!此中必然大有隐情啊……依无病看,这孙勋背后或许还有主使之人。我今日搬来孙勋的尸体,便是要仔细查看,或许……或许能被我看出端倪呢……”
“这孙勋不就是被……”杨文渊话到嘴边又止住。他心道谁人不知孙勋就是被你一剑刺死的!沈都督护着你,皇上没有责罚你,那是你徐恪天大的运气!如今你竟还要自己查自己,你是吃饱了撑的还是疯了不成?!
不过,杨文渊毕竟是个多疑之人,他转念一想,聪明如徐恪者,又怎会做这样的傻事?“难道说,孙勋之死,真的另有死因?”杨文渊不禁心中一凛。他再细思从前,虽然当初他判定孙勋必是死于徐恪之手,但也无非是依据卫卒的口供和孙勋身上的剑伤罢了。毕竟也没有人亲见徐恪杀死孙勋,而且,那一道剑伤,焉知不是被人伪造呢?
想到这一节,杨文渊立马就坐不住了,他自然便要即刻向他的主子,青衣卫都督沈环回禀。
“好好好!徐兄弟,你且好好查看清楚!皇上虽已下旨结案,若能被你查出新的线索,徐兄弟也是大功一件啊!”杨文渊立时换了一副口吻,微微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