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乾康元七十一年二月十九、酉时、长安城怀贞坊、秋叶草堂】
秋明礼下值回家,才刚一踏进自家草堂的大门,便见一个俊秀而熟悉的身影迎面而来,当先拱手揖礼道:“老师一向可好?”
秋明礼大踏步而前,扶住了徐恪的双手,发出了爽朗的笑声:“呵呵呵!无病啊,你这次奉旨出去找寻公主,可算回来啦!怎么样……十七公主找着了?”
“总算找着了,公主被一只黑虎精困在了一个山洞里。不过说也奇怪,那一只巨怪困住了公主三日,非但没有吃了公主,还不时拿些吃的喝的给公主……”徐恪便将他们昨夜救出公主的经历,简短地告诉了秋明礼。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照你所言,那一只黑虎巨怪,应已通了人性,说不定,他对公主心生爱慕也未可知啊!”秋明礼随即叹道。
两人随意说着话,便走到了前厅中落座。赵昱与平安进进出出,忙不迭地端上菜盘碗碟,不一会儿,前厅中的那一张榉木大方桌上,已经摆满了菜肴,旁边还放着徐恪最爱喝的两壶三十年陈“汾阳醉”。
“小玉,你这一眨眼的工夫,怎地做了这许多菜啊!厉害厉害!”见赵昱做菜如此之迅捷,徐恪不禁由衷赞叹道。
“咳!有平安弟弟和喜乐师傅在厨房帮衬,自然是快喽!再说,这都是些家常菜么……秋先生、徐公子,那你们慢用!小玉去那边收拾一下……”赵昱脸含微笑,客气道。
“小昱啊!别去收拾了,就陪我和无病喝上两口吧……”秋明礼笑着言道。说完他又挥手示意赵昱找个位置坐下。
“秋先生,我这……刚刚吃得太饱了,呃……这会儿实在吃不下啦!”赵昱打了一个饱嗝,见徐恪正笑意盈盈地看着自己,想起之前在东市酒楼中的一番“饕餮大食之状”,不由得脸颊一红,急忙低着头跑了开去……
见自己的贴身丫鬟今日这一番情状,秋明礼不禁略感心奇,便问道:“她刚才吃得很多么?”
徐恪忙道:“老师,刚才是我带着小玉,在东市先吃过了。”
“哦……”秋明礼端起酒壶给徐恪和自己的酒杯倒满酒,坐了下来。
徐恪端起酒杯,与他老师对饮了一个满杯,随即言道:“老师可知,今日那南安平司的千户裴才保,一大早就将赵姑娘给抓进了青衣卫?”
秋明礼刚喝完杯中之酒,闻听之后不禁脸色一变,反问道:“有这样的事?”
徐恪便将自赵昱口中听来的,裴才保抓了赵昱严刑逼供,后被赵昱趁隙逃脱之事,又跟秋明礼说了一通。
当然,裴才保到底向赵昱刑讯逼供了什么事?赵昱究竟是怎么逃出密室的?对这些,因为赵昱也没有细述,徐恪也只能仅凭猜测了。
秋明礼听罢,沉思了良久,方道:“此事不简单,他们处心积虑,想必是冲着老夫来的!”
徐恪问道:“老师与那裴才保可曾有什么过节么?”
秋明礼冷笑道:“我与那裴秃子向无往来,更谈不上什么恩怨纠葛,那个要对付老夫的,必然是裴秃子背后之人!”
徐恪又问道:“裴才保身后……还有人么?”
秋明礼道:“无病啊,我大乾如今以诸多皇子为首,朝中已是派系林立,纠葛纷争、错综复杂……前面太子倒了,又冒出了楚王一党,如今,楚王也倒了,却又冒出了个韩王……”
徐恪问道:“韩王……?”
秋明礼道:“你不知道么,最近,这裴才保与韩王李祚走得很近?”
徐恪略作思忖,便道:“老师与韩王之间,从未听闻有甚来往,想必更无仇怨,那么,这个韩王真正要对付的……恐怕就是魏王殿下吧?”
秋明礼捻须笑道:“嗯……除此之外,也无他人了!”言罢,他夹起了一块不肥不瘦、不大不小的红烧肉,放入口中咀嚼了片刻,又朝徐恪问道:“无病啊,你可知这历朝历代的君主,最为头痛的是什么吗?”
徐恪喝了一口酒,轻笑道:“便是这党争吧!”
秋明礼也抿了一口酒,吃了些菜,方才叹道:“自古这庙堂之上,有人的地方就有派系。你若在朝为官,不从属于某一个派系的话,那么所有人都会将你当作敌人。你有功劳,没有人会提拔你,一旦你稍有过错,立时便会遭到各方打压。因此,一旦身入朝堂,每个人都会争相挤着去加入某一个派系。派系一旦形成,势必就会因为抢夺更大的权力和资源,而群相攻伐、争斗不休……这便是党争啊!”
徐恪一边吃,一边漫不经心地说道:“老师不是曾经说过,自古这帝王之术,便是御下平衡之道么?那么这些大臣们斗来斗去,皇上的龙椅自然也就坐得安稳。作为一国之君,又何须头痛这个党争呢?”
秋明礼却笑道:“无病,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皇上御下平衡之道,其要者,在于平衡也!天之道,孤阴不长、独阳难生!天地循环、生生不息之道,皆在于‘平衡’二字。朝中派系,若能处于一个相对均衡的态势中,各方势力谁都撼动不了对方,便都各自相安无事,此种暗斗与朝堂不损,于人臣无伤,此正天子之所需也!若朝中力量失衡,一方独大,各方群起而攻之,交相挞伐、乱斗不已,此诚君主之所忧也!若党争一起,愈演愈烈,轻则祸乱朝纲,重则灭国丧邦,自三皇五帝以来,毁于党争之祸者,已不知有几朝几代了!”
徐恪与秋明礼对饮了一杯美酒,笑道:“老师的意思,朝中的派系均衡,各方力量都处于一个平衡之势,那么朝局安稳,皇上舒坦。若派系失衡,群相乱斗,便是党争之祸,一旦斗得太狠,朝局就会乱,皇上也就睡不上好觉了……”
秋明礼颔首道:“然也!”
徐恪又喝了一口酒,问道:“不过,天下这么大,当官的这么多,皇上该怎么做,才能一直维持住平衡,使各方力量都得均衡,让朝局安稳、庙堂无忧呢?”
秋明礼不禁摇头叹道:“难啊!这御下平衡之道,说来容易,当真做起来,实在太难了!当今天子文才武略,几可傲视环宇,他老人家御宇天下七十年,创下我大乾康元盛世。咳!到如今,亦免不了党争四起,朝局汹汹呀……”
徐恪喝了一大口酒,略作思忖,便道:“先生的意思,从前太子李仁在的时候,有他牵制,朝中各派都能维持一个均衡,各自也相安无事。如今太子被废,人人都要争当太子,个个都想挤上大位。是以,只要这太子之位虚悬,朝中就会党争不断?”
秋明礼吃了几口菜,又叹道:“大致就是你这个理呀……也正因如此,自今年元日之后,京城里就没有好好安生过!先是楚王派人刺杀亲弟,又拥兵意图谋反!如今,楚王东窗事发,被皇上给废为庶人。想不到,楚王刚刚倒下,却又来了一个韩王!……咳!真不知道,韩王之后,还会跳出多少个王啊!”
徐恪听得这些朝堂党争之事,不由得心中颇为烦躁。当下便话题一转,说道:“老师,学生还有一问……既然,韩王要对付的是老师和魏王,却为何偏偏要抓了赵姑娘进去?赵姑娘不过是草堂中的一个丫鬟,她又能知道什么秘密呢?”
秋明礼摇头道:“这个……老夫也是百思不得其解啊!看来,小昱是不能呆在草堂了。无病,不如你今夜就将小昱带到你府上吧?你府中人多,自能护她周全!”
见徐恪兀自沉吟,不置可否,秋明礼不禁问道:
“怎么?将小昱带去,你不方便么?”
徐恪回道:“小昱姑娘是先生的贴身丫头。有她在,先生的秋叶草堂焕然一新,先生的起居也被照顾得妥妥帖帖。若没了小昱,先生又到哪里去吃到这般可口的饭菜呀!再者,学生思虑的并非只是小昱姑娘。韩王的手下,今日既然敢掳走小昱,明日就会对先生不利!先生的草堂,委实也是人手太少了一点。明日,学生就挑几个功夫好的卫卒,过来给先生守门!”
秋明礼摆手道:“你说的不无道理。不过,你青衣卫的人便不要来了。这加派人手一事,老夫自会找魏王商量。”
徐恪道:“这样也好!不过,学生的意思,我们也不能只守不攻!既然他韩王已经出招,我们也当还以手段!”
秋明礼笑着问道:“依你无病的意思,该当如何呀?”
徐恪微笑道:“这个裴秃子么,就交给学生。他胆大包天,竟敢擅闯先生草堂,随意掳走小玉,私自严刑逼供!我必让他尝尝我的厉害!至于那个韩王么,还是让他亲哥去收拾为好!”
秋明礼哈哈笑道:“老夫也是此意!无病,想不到你为官不到三月,就有如此长进!不过,听闻那裴才保老奸巨猾,盘踞青衣卫已有二十多年,你行事切切不可鲁莽啊!”
徐恪笑道:“先生放心,我自有分寸!”
……
师徒两人在秋叶草堂中吃吃喝喝、说说笑笑,转眼便到了戌时。徐恪见天色已晚,晚膳已毕,便起身告辞回府。
待徐恪走后,秋明礼立时招来了书童平安,吩咐道:
“备车,老夫要去魏王府!”
……
而几乎与此同时,在长安城西北的安宁坊。虽已是夜深人静之时,但仍旧车水马龙,进出之人络绎不绝。冬夜里的呼呼北风,依然无法阻止这些人满腔的热情……
那安宁坊地处长安最北,缘何到了夜间还这般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