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义又连着吃了好几口肉,这才停杯投箸,徐徐言道:
“这股魔气,我初时曾在秋水原一带遇上,后来我追踪魔气奔行了许久,竟还是被他(她)给逃脱了。再后来,这股魔气又在城南的怀贞坊连着出现了两次,在天宝阁附近也时有出没,然每一次我循迹而往,用心追踪,最后竟还是一无所获!事后我回想,这一股魔气,无论起于何地,每一次隐遁之处,好似都在崇仁坊的附近。是以……”
“是以师哥就带着我去崇仁坊,原是想让我帮着你仔细查找一番……”徐恪跟着说道。
李义看了徐恪两眼,并未言语,而是拿起筷子,继续吃菜。他脸上神色却好似在问:“你今日跟着我奔了半日,到底有没有看出什么不同来?”
徐恪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有些惭愧道:
“可我今日跟着师哥看了半天,实在没看出有什么异常呀!这崇仁坊附近,来来往往的不都是常人百姓么?还有那些屋子大院,也全是寻常人家的建造……”他看了看李义,又问道:“师哥,你所说的‘魔气’到底有何特质?这魔族的气息与我等人类,究竟有何不同?今后,无病当如何分辨,何者为魔,何者是人?”
李义喝了一口酒,以略带责备的口吻回道:“无病,分辨人魔之不同、洞察妖魔之原形,原本就该是你之所长啊!可你却对此依然懵懵懂懂、糊里糊涂,想必是你在神王阁内,并没有跟师傅好好学本领吧!”
“师哥教训的是!”如此一来,徐恪心中是真的感到惭愧不已了,想起自己在神王阁内的那一番经历,时间虽已过去了三月,然当时情形却都历历如在眼前。
其实,李义责备徐恪不懂识别妖魔原形之法,乃是另有所指,然此时的徐恪,见李义的种种本领,自己竟一样不会,便全当是自己在神王阁中,未能跟白老阁主好好修习道术之故,他不禁自责道:
“无病在神王阁内不知经历了多久的光阴,心中急于出阁,是以师傅在第十三层阁之时,欲传授我许多高深本领,我却一样都不肯学。以至于今日,无病就连人、妖之辨都未曾习得,想来就惭愧得紧啊!……”
“十三层阁?哪来的十三层?”李义却忽然反问道。
“嗯?”徐恪也疑惑道:“师哥,那神王阁内,拢共不是有十三层楼么?每一层楼要想上去,都不太容易!”
“不对呀!”李义奇道:“我在神王阁内,只是走了三层而已,便只是这三层,都已走得我心身俱疲、劳累欲死,差一点就走不出来!你怎会有十三层之多?!这十三层阁,究竟是被你如何上来的?”
“啊?!”这一下,轮到徐恪心中大为诧异了,他万万没想到,自己与师哥在神王阁内的经历,竟还大不一样。他自己从被白无命给推下第一层阁开始,直至走完了十三层阁之后,才终于出阁见天,而师哥李义,竟然只是走了三层。
算来,徐恪自出阁之后,便遇上了“猫妖作祟”这件京城奇案,这数月来,他和师兄李义一直忙于破案追凶,两人日常所言,多半与猫妖相关。徐恪在李义面前,竟还一直未曾说起,自己之前在神王阁内的那些经历。
今日,若不是师兄偶然间责备,兴许,自己在神王阁内的种种过往经历,自己一直会深藏于内心,依然不会多言。
“师哥,那神王阁内,无病进入的第一层阁,名曰‘水月楼’,个中有一位守楼之神,唤作‘水月老人’……”
当下,徐恪便将自己在神王阁内的那些时而梦幻缱绻、时而又离奇多变的经历,不做隐瞒,尽数向李义一一道来。
初时,李义尚一边饮酒,一边倾听,然听到后来,李义不觉放下酒杯,全神聆听,渐渐地便沉醉于徐恪所言的那些离奇过往之中……
徐恪在神王阁内的经历,于外人看来,短短不过一瞬,然在徐恪自己,却漫长地如过一生。徐恪一边喝酒吃菜,一边缓缓陈述,直至讲了大半个时辰,这才大致说完。
饶是如此,徐恪在胡依依梦境中的经历、以及自己借云影珠穿梭之力,穿越至甲子十二线命轮中的那些经历,由于实在太过漫长繁琐,他也只得一笔带过,并未细述。
李义听完之后,兀自凝神思量了许久,方才喃喃低语道:
“想不到,神王阁内竟还有如此多的门道!师傅啊师傅……咳!”
李义望着徐恪,时而点了点头,时而又摇了摇头,也不知是羡慕徐恪,在神王阁内居然有如此丰富的经历,还是心疼徐恪,在神王阁内竟会经历了如此重重的磨难。
“师哥,那你在神王阁内,究竟是走了哪三层啊?”徐恪满饮了一杯汾阳之后,旋即便反问李义道。
“师哥在神王阁内的这三层,与你也差不了多少!”李义漫不经心地回道。
“师哥,就算是走一模一样的楼阁,但咱两的经历总有不同,师哥还是跟无病好生讲讲吧!”徐恪向李义一边敬酒,一边催促道。
“哎!”李义摆了摆手,叹道:“师哥进出神王阁,已是二十年前的往事,师哥这记性,哪有你这少年郎厉害!”李义转头望向窗外,盯着神王阁的方向看了一会儿,悠悠然道:“二十年前的那些经历,师哥多半已经想不起来喽!”
“师哥,这神王阁内最是奇特之处,便是外面光阴如梭,里边却是时光永远静止不动。外人不知神王阁内的乾坤,但无病却知道,师哥在里边定是经历了犹如一生般的漫长光景。师哥说想不起来,无病可不信!师哥还是与无病讲讲吧,哪怕讲一点点也好……”徐恪兀自固请道。
以徐恪平常的为人,若别人不想说的话,他必定不会勉强,不想,此时的徐恪竟一反常态,对李义不愿提及的往事,居然“穷追不舍”了起来,非要让对方说出一个大概。
“无病!”李义望着徐恪,脸色略略一板,但目光中却依旧透着慈爱,就宛如一位仁厚的兄长正望着自己调皮的弟弟一般,只听他沉声言道:
“师哥说忘记了,便是忘记了!今后,同一问题你不许再问!”
“好吧!”徐恪挠了挠自己的额头,神色中不禁露出几分委屈。
他心中想,看来,师哥在神王阁中的那些经历,不会比自己容易多少,兴许,这中间的曲折缠绵,是我所难以想象的,只是,师哥却为何一直不肯说?
“怎么?”李义见徐恪沉吟不语,忽而转了一副笑脸,和言问道:“就知道打听师哥从前的过往,却忘了自己今日,到底是为何而来?”
“对对对!”徐恪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直到此刻,方始想起来胡依依交代他此来的真正用意。
徐恪忙道:“师哥,今日南宫兄用我的昆吾剑自尽,当时我在拔出昆吾之时,凑巧杨文渊与张木烨走了进来,张千户倒也还好,只是那杨文渊,当场便一口咬定是我杀死了南宫大哥,他还道要去圣上面前弹劾我杀人。我倒是不惧杨文渊那厮的胡乱攀咬,可如若连张木烨张千户也一并……”
李义不容徐恪讲完,便摆了摆手,从容言道:
“不必担忧,此事牵扯不到你的身上!”
“师哥,毕竟人言可畏!”徐恪却仍然有些忧虑道:“今日南宫兄自杀之时,现场也并无别的旁证,这世上能证明南宫兄委实是自杀身亡的,只有无病一人。可南宫兄拿来自杀的剑,确是我的昆吾剑,在一般人眼里,我徐无病杀人的嫌疑自然是最大了!若杨文渊与沈环等人联名上书,俱道是我杀人,满朝文武再传得沸沸扬扬,无病就算是跳到黄河里也说不清了!”
“你不必跳黄河,连渭水河也不必跳……”李义笑了一笑,只是说了一句:
“师弟放心,师哥说你没事,就保准你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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