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乾康元七十一年五月初七、未时、大明宫、紫宸殿】
沈环于巳时入宫面圣,奉皇帝口谕主理南宫不语命案,仅仅才过了一个时辰,他便已拟好了奏折,将南宫不语之死因详尽写明,复又骑上了他的黄骠大马,飞也似的奔向大明宫。
未时四刻,皇帝李重盛于大明宫紫宸殿内,再度召见了沈环。
沈环将奏折恭恭敬敬地呈给了内廷大总管高良士。高良士接过奏折,缓缓走至御榻前递给李重盛。
李重盛打开奏折,略微扫了一眼,便问道:
“南宫不语是力斗猫妖之后,重伤不治而死?”
不料,躬身于御前的沈环,却摇了摇头,回禀道:
“回陛下,南宫千户并非伤势发作而死,他乃自杀身亡!”
“自杀?”李重盛原本有些昏昏欲睡的眼眸,此时忽然一亮,眸子里一道精光闪烁,直直地盯住了沈环:“你如何断定,他就是自杀?”
“启禀陛下!”沈环不慌不忙道:
“微臣出宫之后,当即就赶往南宫府,仔仔细细地查验了南宫千户胸前的伤口。南宫千户心口正中,有一道极其锐利的剑伤,伤口宽二寸七分,边缘齐整,毫无碎肉,也正是这一处剑伤,致南宫千户骤然殒命,实为可叹!”
沈环顿了一顿,接着禀道:“微臣依照伤口的尺寸以及剑锋的锐利来推断,杀死南宫千户的,应当就是圣上赏赐徐千户的那把昆吾剑!”
“昆吾剑?”李重盛又问:“既是昆吾剑刺死了南宫,你怎地又说南宫乃是自杀?焉知不是徐千户觊觎北司之位,怒而起意,一剑刺杀了南宫千户?”
沈环道:“微臣初时也曾做这样的推断,然微臣仔细勘验了现场,又问过了杨文渊与张木烨两位千户之后,便打消了先前的推理。微臣有两点依据,足可证明南宫千户必是自杀而死!”
“哦?你且说说看!”李重盛饶有兴致地问道。
“回陛下!”沈环徐徐禀道:
“其一、以当时徐千户所站立的位置,他若一剑刺向南宫千户,南宫千户那时身子后仰,正半坐于床头,那么剑锋必然往上,剑从‘膺窗’而入,剑尖之所指,必是‘肩井’‘天髎’的方位,而南宫千户心口的剑伤,则是剑锋往下,剑自‘灵墟’而入,剑尖之所至,却是后背‘神堂’与‘督俞’之间,这便与徐千户出剑的方位完全不符……”
沈环偷眼一瞥,见皇帝正听得入神,当即便接着禀道:
“其二、南宫千户的后背也有一道剑伤,伤口同样是宽二寸七分,边缘齐整,毫无碎肉,可见当时昆吾剑自南宫千户前胸而入,又从后背穿出,一把长剑已堪堪直没至柄,用剑者劲力之大、剑气之厉,实实是霸道之极!微臣知道,徐千户剑术虽不俗,然与南宫千户相比,功夫亦在伯仲之间,如若当时徐千户当真与南宫千户发生了打斗,纵然徐千户以昆吾剑刺入南宫千户的前胸,也万无一剑刺穿的道理!当时在南宫千户的内室中也无他人,是以,微臣断定,南宫千户必是用徐千户的昆吾剑自杀而亡!”
见皇帝兀自沉思不言,沈环又道:
“陛下亦是使剑的名家,如若不信微臣所言,可亲往南宫府里,一看便知!”
李重盛点了点头,道:
“如此看来,南宫千户确乎是自杀无疑了!”皇帝随即又问:“只是他为何会自尽呢?而且还非得用朕赏赐徐卿的那把昆吾来自尽?”
见皇帝双目又烁烁望向自己,沈环忙低下头,轻声回道:
“这个……微臣就不知了!”
“好吧!案情既已查明就好!”李重盛又点了点头,神色间好似也不希冀从沈环的口里得知南宫自杀的真相。皇帝略略叹了一叹,随即便问道:
“只是,沈卿又为何在折子里,说南宫千户乃是力斗猫妖之后,重伤不治而亡?”
“回禀陛下!”沈环忙躬身一揖,回道:
“南宫千户是我青衣卫北司之首,他年纪轻轻突然暴亡,此事如今已传得满城风雨,如若再说他是自杀身亡,消息一经传出,不知情者再以讹传讹,则长安百姓不知会说成什么样子!南宫千户毕竟是陛下简拔的一位重臣,这些闲碎之语若再传至朝堂之上,惹得百官胡乱猜测,不免有损陛下天威。是以微臣斗胆,便将南宫千户的死因,擅改为因前番力战猫妖,回府之后,伤重不治而亡,如此近可激励我卫里同僚,远可安长安百姓非议,望陛下恕罪!”
李重盛手捋长须,呵呵笑道:
“沈卿所言,甚是妥当!你做得很好,何罪之有啊?”
皇帝当即便转头吩咐内廷总管道:
“高良士,你去一趟中书,传朕旨意,青衣卫北安平司千户南宫不语,前者攘除凶妖,功在社稷,然不幸为猫妖所伤,今重伤不治身亡。南宫之薨,如国失栋梁,实可叹也!着封南宫不语为太子少保,一等定海公,赐爵正二品,赐谥号曰……‘文贞’!着即由礼部会同青衣卫治其殡葬之礼,并赐其陪葬……朕之景陵!”
“皇上!”高良士俯身道:“这一份追赠,是不是太过隆厚了些?”
“去传旨吧!”李重盛挥了挥手,眼神中仿佛掠过一丝黯然之色。
“老奴遵旨!”高良士领命之后,随即转身出了殿外,直奔中书省传旨去了。
留在殿内的沈环,脸上神情不知是喜悦还是失落,他当即便俯首称谢道:
“陛下隆恩!微臣代南宫千户恭领!”
李重盛自御榻前起身,一边绕着御榻随意走动着,一边徐徐言道:
“沈卿今日之举,甚慰朕心!你回去之后,会同礼部,须当好生筹办南宫的葬礼,务必给他一个厚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