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恪手指圈子里的那些流浪卖艺之人,不无愤慨道:
“这些流浪艺人大多手脚残缺,身体有病,原本已是孤苦伶仃之人,好不容易来到京城,凭着一些歌舞手艺混口饭吃,已是极其不易!尔等不思体恤孤穷,反以威压驱赶,手段竟还这般阴毒!尔等良心,被狗吃了么?! ”
“是是是!小的不是人,小的错了!”
“我问你,这些人缩在长街一角,只是唱唱歌、跳些舞,说几个段子,无非逗得路人一乐,好得几个小钱买些馒头而已,他们究竟伤了谁的风化?损了谁的威仪?碍了谁的观瞻?!”
“是是是!不不不!……这些人没错,都是小的不对,小的错了!小的大错特错,求千户大人恕罪!……”赵三马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
另外两个大佐领王大龙、孙二苟,原本也要过来给千户大人请安,见赵三马这一番跪地磕头之状,立时吓得调转头去,远远地躲在卫卒们的后面,连大气也不敢多出一口。
徐恪面色缓了一缓,道:“你起来吧!”
赵三马仰头见徐恪铁青着脸,兀自吓得不敢起身。
徐恪抬眼望了一圈,见周围的人群中,竟有许多人对自己竖起拇指,好似在夸赞自己适才仗义愤慨之言,师兄李义则还是远远地在人群之外,手摇折扇,笑而不语。
“赵三马,你很能啊!本官费力将你们几个调到我青镜司。不想,你才干了没几天,就带着这么多人,包围了一片长街,就只为驱赶十几个无家可归之人。你吃着大乾的俸禄,是闲得发慌么?竟有心来管这些小事?!”
“这……”
“这什么这!我问你,今日你们这般兴师动众的,到底是为何?果真就是为了驱赶几个流民?是谁给你出的这个馊主意?”
赵三马心知今日这件事瞒是瞒不过去了,只得将心一横,仰头说道:“回禀千户大人,小的这是奉命行事!是储百户昨日一早,便特意吩咐小的,让小的务必将兴道坊的流民尽皆赶走。也是储百户训诫小的,说这兴道坊乃是皇城根里、天子脚下,容不得有半点马虎!小的对百户大人之命,自不敢有违,是以,小的才擅自做主,想出了这么一个……这么一个狗屁主意!”
“储百户?”
徐恪一听储吉康之名,心下不禁有些踌躇,然此刻他见日头高起,长街上甚是炎热,围观者又越来越众,当下他也就不再多言,只是挥挥手,让赵三马赶紧带着所有卫卒,统统散去。
赵三马如蒙大赦,立时朝徐恪连连磕头之后,起身招呼一众手下,疾速退去。那王大龙与孙二苟便也混杂在卫卒中,悄悄地消失在长街之外……
待卫卒与人群全都散去之后,徐恪走到那一对矮身夫妇之前,将女子搀扶起,和言问道:
“这位大嫂,你们是从哪里来?”
那中年女子抹了抹脸上的泪痕,带着泣声道:
“回禀这位官老爷!我们这些人来自五湖四海,哪儿的都有,大都四肢不全、身体有畸形。我们原本一路讨饭,靠别人给些冷饭馒头,苟活性命,后来发觉,光靠讨饭不行,后来大伙儿一起想法子,就想出了耍些歌舞,逗些乐子,把人逗乐了,就可以多拿几个赏钱。听说长安人喜欢看热闹,我们就跑来了长安。哪知道,我们辛辛苦苦,好不容易走到了这里,才刚刚安顿下来没几天,从昨个起,这帮官兵就像吃人的老虎一样,把我们给围住了……官老爷,我们不偷不抢,就只是靠手艺博些赏钱,求这位官老爷发发慈悲,给我们一条活路!”
言罢,那位不足三尺身高的瘦弱女子,又要俯身给徐恪跪下。
徐恪心有不忍,当即伸手将女子扶住,温言道:
“大嫂,长安是我大乾的京城,京城就有京城的规矩!按理,大街上是不能随便卖艺的,你们可以到得月楼去问一问,或许那里的店掌柜喜欢你们的手艺,愿意收留你们也未可知呢!”他心道就算我今日将卫卒们喝走,明日也有长安县的衙役、京兆府的捕快来找你们的晦气,这大乾京城虽富贵繁华,可真真是没有你们这些“艺人”容身之地啊!
女子点了点头,含着泪答应了。
徐恪伸手入怀,掏了半天却只掏出了二两碎银,今日他起床匆忙,身上也没带多余的银两。他朝李义望了望,有心跟师哥讨一张银票,想想还是算了。
“大嫂,这点小小的银两,你们拿着,去买几个馒头吃!”
“这……这怎么使得?”
女子伸手接过碎银,对徐恪千恩万谢。
徐恪又抬眼扫视了一圈,见女子的身后,十余个男男女女,年纪最大的已有五十挂零,最小的还梳着小辫,至多八九岁年纪,一个个不是缺了左臂,就是断了右腿,有的还瞎了一只眼珠,甚而有一个人鼻子也被割去了半个,看上去既是如此丑陋,又是如此可怜……
他不愿多呆,便在众人连声的道谢中,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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