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乾康元七十一年、五月二十九、午时、崇仁坊、天音乐坊内】
李祀与李棠、李峨三人进了天音乐坊之后,便寻了酒楼内一处最佳的位置落座,举目所见,那红木高台内的歌女清清楚楚,只是,先前李峨答应的清空周围四张桌子,却实在无法办到。
只因此时的天音乐坊之内,早已食客满座,喧哗吵闹之声不绝于耳,许多客人还得相互拼桌,更哪里还能清理出四五张空桌子给李峨?就连李祀等人就坐的中间那张大桌,也是天音楼内的女管事费了好大劲,才从旁边的客人中“硬抢”而来。
李祀见四周都是酒客哄笑之状,留神细听,却果然都不能听清他人所言,这才终于放心。
于是,待酒菜尽皆上齐之后,未等动筷,他便举酒问李棠道:
“九弟,方才你说的天宝阁,何以我屡屡登门求亲遇挫?接着说!”
“好吧!”李棠原本还想先吃上几口酒菜,见李祀如此心急,便只得放下酒杯,缓缓言道:
“想那天宝阁的慕容小姐,非但天姿国色,天下无双,且事父极孝,待兄弟又极其友爱,八哥既倾心于她,何不设法从旁取之?迂回求之?”
“哎呀!”李峨却听得极不耐烦,“九哥,你就不能快人快语说清楚点!什么叫‘从旁取之、迂回求之’?”
李祀道:“九弟是想让我从慕容父子中找找出路?”
李棠举杯喝了一口好酒,点头赞道:“八哥果然大才,九弟正是此意!想那天宝阁主慕容远山,拢共三子一女。长子慕容泯,据说文武全才,颇有乃父之风。二子慕容桓,那就更别提了,咱们京城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三女慕容嫣,虽不会丝毫武功,但却是一位绝世才女!就是那四子慕容吉,文不能应付科举,武不足挨人一拳,实实一个败家子!可偏偏就是这么一个败家子,他姐姐慕容嫣还将他当宝,平日里对他爱护有加,生怕他饿着冻着……”
李峨插嘴道:“九哥,你对他们慕容家的事,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呀?难不成,他们家的总管,也被你买通啦?”
李棠笑道:“八哥喜欢慕容家的大小姐,此事兄弟早知,眼见八哥有美人之志却不可得,咱们这些做兄弟的又怎可坐视不顾?”言罢,他朝李峨斜了一眼,好似在责怪李峨,“哪个象你一样啊,整日就知道打猎游玩,从来不干一件正事!”
李峨随即摆手道:“好好好,我不说话,你说!”
李棠接着言道:“这慕容父子四人中,慕容远山是一只老狐狸,轻易触碰不得;慕容泯么,也挑不出此人毛病;慕容桓则更不必去招惹;独独是那慕容吉……”他又眯起原本就不大的一双眼睛,朝李祀笑道:“八哥的一场好事,兴许就要着落在此人的身上!”
李峨不解道:“这我可就不懂了,八哥要向慕容嫣提亲,却关慕容吉什么事?”
“哎!你别打岔,听我讲!”李棠又喝了几口酒,吃了一些菜,遂接着言道:
“想那天宝阁,有钱、有人、有武功,寻常人自是惹不起他们!咱们几个就算加起来,与他慕容远山相比,钱也没他多,自然,武功也没他们厉害。但这大乾天下毕竟是咱们李家的,咱们手中有一件东西是他慕容家永远没有的,那就是——权!是以咱们只需动用手中之权,就能抓住他们的痛处!”
“痛处?”李峨随即问道:“慕容远山武功高,又这么有钱,去年还被父皇封了个三品的大都督,还有什么乡的县公,他有什么痛处?”
“十弟,你可曾听闻‘蛇有七寸’么?”李棠扭头望向李峨,一双细眼中竟似有志在必得之色。
“‘蛇有七寸’我自然是知道!”李峨兀自强辩道:“但这慕容远山可不是蛇,他是一头老虎!而且,他儿子比他还厉害呢!”
“哎!不跟你说了!”李棠听得连连摇头,话就有些接不下去,只得埋首吃菜。
“来!咱们先喝酒吧……”李祀举起酒杯,向两位兄弟说道:“借十弟这一方宝地,咱兄弟三人,今日可一醉方休!”
“好,喝酒!”
……
于是,这三位皇子便将天宝阁一事暂且放下,就着眼前红木高台内的歌舞,用起了天音乐坊内的酒菜。李峨今日一早就出门赶来晋王府,连早膳都未曾吃饱,是以此刻,肚中也委实又些饿了。他连珠一般地往口中倒入各种鸡肉、鹿肉、驴肉、牛肉等物,一边大肆咀嚼,一边连声叫好。
非但是越王李峨,就连旁边的宋王李棠与晋王李祀,也是吃得津津有味。李祀再放眼四周的一众食客,心中也不觉暗暗点头,怪不得坊间都称十弟的天音酒楼生意最好,连得月楼都被他比了下去,今日一品,味道果然非同凡响!
三人没有多话,足足吃了一刻辰光有余,直至胃脘中已有饱胀之感,这才缓缓放下筷子。李祀再度举杯,朝李棠道:
“九弟,咱们再干一杯!”
“好,八哥,九弟敬你!”
“你刚刚所言‘蛇有七寸’,接着说!”
“嗯……”李棠取出香巾,擦了擦嘴唇,便接着言道:
“自古捕蛇者皆知,‘打蛇当打七寸’,慕容家的‘七寸’就是这慕容吉了……”
“九哥……”李峨忙又接口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是想把慕容吉抓起来,好以此要挟慕容小姐,让她乖乖答应做我八哥的夫人,对吧?”
李棠白了一眼李峨,有些没好气道:
“你能不说话,就坐那儿听吗?”
“得嘞!我不说话,你讲!”
李祀手举酒杯,看着自己的两兄弟坐那里斗嘴,心下亦不觉莞尔。
李棠清了清喉咙,接着侃侃而言道:
“慕容家的三位公子,虽同一父母所生,然秉性才具却大为不同。长子慕容泯以少主自居,武功虽不如老二,但平常待人接物却老成持重,颇有乃父之风,因之慕容远山便将天宝阁中大小事务俱交由慕容泯管理,是为主内之人。二子慕容桓,性情孤傲,不喜与人交往,但江湖名声却远非他人之所及,加之昔年还曾在疆场上助我大乾退敌,因之无论是朝堂之上还是江湖武林,但有烦难之事,只需这位慕容二公子出手,无不迎刃而解,是为主外之人。只有这老四慕容吉,自小就吊儿郎当、无一是处,如今他业已成年,却还是到处游荡,仗着父兄宠爱,终日不务正业……”言及此处,李棠不无深意地看了李峨一眼,接着说道:“听闻此人至今尚未婚娶,却在天宝阁之外单独置了别业,还养了两个小妾……”
“啊!……”李峨忍不住出声道:“这小子倒挺会享受的哈!不曾娶妻就先养妾,就凭这,跟我李峨倒有……倒有几分相似……”说到后面,他忽然撞见李祀略带森冷的目光,声音便越来越小,终于不敢再言。
“八哥!”李棠不去理会李峨的打岔,径直朝李祀问道:
“象慕容吉这样一个纨绔子弟,手里有花不完的钱,整日又无所事事,手上也没一样拿得出手的本事,你说,这种人,一天到晚除了玩女人、败家产,他还能做些什么?”
“不错!”李祀回道:“这种人就是天生的作奸犯科之辈!”
李棠道:“那咱们就派人死命盯着他,一旦遇上他有作奸犯科之事,立马将他抓捕!”
听完李棠之计,李峨摸了摸自己的大头,不以为然道:“九哥,说了半天,你这‘从旁取之、迂回求之’的计策,说白了,不就是把慕容吉给抓起来么?”
李棠小眼一瞪,不满道:“我说的是‘假朝廷之手,依大乾律令,将慕容吉抓捕’,这跟你说的抓人,能一样么?”
李峨还待争辩,却被李祀一摆手打住,李祀正色道:
“九弟此计甚妙!如今回想,我对他们慕容家,这前前后后,委实是太客气了点。想我堂堂一个七珠亲王,却屡屡遭他们冷眼,哼哼!……”他忽而冷笑着道:“他们不仁,且休怪我不义!九弟说的‘从旁取之、迂回求之’,正合我意!”
李棠见李祀已然首肯,便将他胸中计策详尽阐明道:“八哥,我是这样想的,倘若那慕容吉做下了违律乱法之事,咱们就依律将他抓入大牢;倘若那慕容吉还算本分,并无悖乱之举,那咱们就想法子让他‘犯事’;等到把他抓进牢里之后,再给他安上一个重罪,这个罪名么?至少也得砍头,甚而还要株连到他们慕容全家……哈哈哈!到时候,看他们慕容家能否还坐得住?!”
李祀点了点头,又思量了片刻,却不无忧虑道:
“九弟计策好是好,只是……让谁去做呢?”
“这个好办!”李棠旋即接口道:“那青衣卫的沈环,不是刚刚投到了八哥的门下么?这件事……”他脸上露出了不无得意的笑容,“除了沈环,还真找不到第二个合适的……”
“九哥,你这条计策……”这时候,连李峨也终于明白了过来,他忙竖起拇指,朝李棠连声夸赞道:“毒啊!青衣卫是个什么地方?那可是个连大雁飞过也会皮毛掉光的地方!要是这慕容吉进了青衣卫,恐怕,沈环就算给他按一个谋反的罪名,他也能供认不讳!而且,咱们也整好通过这件事,看一看沈环的忠心!”
“吆!”李棠眯起双眼朝李峨笑道:“十弟也不笨么!连验查沈环这一层都看出来啦!哈哈哈,不简单!”
“九哥,你是诸葛亮,那我至少也是……也是……”他本想说一句“张飞之才呀”,忽觉不妥,这接下去的话就无法再续。
“你至少也是姜伯约之才,能文也能武,对不?”
“对对对!九哥说得太对了!”
“哈哈!十弟之言差矣!诸葛孔明的本事,我是没有的,不过,徐元直这点才具,我李棠自命尚有过之。若是那沈环听话,一切照我们的计谋行事,等到慕容吉全都招供之后……”李棠望向李祀,依旧眯着眼笑道:“八哥再亲自出马,‘费九牛二虎之力’,将你那‘小舅子’从青衣卫捞了出来,全身毫发未损地送到慕容远山的手中,我看那老狐狸,到时候还有什么话好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