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的某天,天还没亮,外婆家里就来了几个人。
他们中的一个,戴着口罩和鸭舌帽,在屋门口和从火炕上抻着脖子往外看的沈灵雨,对上了视线。
那个人似乎是笑了,伸出手指点在沈灵雨两侧太阳穴上,等到他把手指收回,沈灵雨已经觉得自己的头脑清醒了许多,力气也不那么小了。
这天,沈灵雨终于能够下地,大人们不让她乱跑,她就在院子里和会给她糖吃的小哥哥,玩起捉迷藏游戏。
那时的她玩得很开心,现在回想起来,那是沈灵雨在这将近十八年的人生中,最后一次玩得开心和无忧无虑。
中午时分,村外传来震天的哭喊声,撕心裂肺,惊得沈灵雨掉了手里的菜包子。
哭声由远及近,呼喊着儿子闺女……又向村子四处散开,沈灵雨封锁的记忆被这声声哭喊冲开,那天早上的一切走马灯一样在她面前闪过,她的手脚开始发冷。
她颤抖着,眼睛开始发痛,在洞中怪物额头上见到的血眼符号,在她眼前不断旋转,转得她头晕想吐。
耳朵中嗡嗡乱想,心里很难受,只想往地上躺。
这种状况,直到小哥哥把一张符贴到她胸前,才得到了缓解。
回过神,她看见外婆的脸上都是焦急,自己的脸上也凉凉的。
顺手一抹,原来她是流泪了。
小哥哥说:“你先回屋里躺着,盖上被子闭上眼睛,什么都不要想,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沈灵雨看向小哥哥,看见他稚气的脸上满是坚定,她点点头,乖乖回到火炕上,钻进被窝里。
一闭眼,她就睡了过去,这一觉睡到第二天下午才醒。
睁开眼,就看见火炕边坐了两个人,地中间椅子上分别坐了三个,再转头,看见自己身后还有一个。
她身后盘腿坐着的,是小哥哥,火炕边的是外婆和戴墨镜的怪道士……不能说他是道士了,他换下道袍,穿上了黑色的衣服,只是依然戴着墨镜,胡子更黑了。
地上的三个人,在她看起来是一样的,一样的黑衣服,一样的鸭舌帽,一样的大口罩。
地上三人中的一个,笑呵呵对沈灵雨说:“小姑娘醒啦,睡得好吗?”
沈灵雨瞧瞧他,脖子一缩,没答话。他的声音像是感冒了,听着怪怪的。
三人中稍微胖一点的,朝问沈灵雨话的那个人哼了一声,扭过头去。
最后一人始终安安静静地看着沈灵雨,无话,他是早上那个拿手指点住她太阳穴的人,沈灵雨知道。
半晌,那安安静静的人说话了:“这孩子的眼睛,如果没有鬼王的刺激,现在这种情况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出现。就算是我们这样做,也只能保她到成年,成年之后会怎样,我也说不准。毕竟,她的眼睛是特殊状况中的特殊状况。”
他们说话的声音都是闷闷的,沈灵雨那时年纪小,没注意过口罩对声音的影响,还以为他们是集体感冒了。
戴墨镜的人没说话,小哥哥也坐在她旁边,安静到让人忽略掉他的存在。
戴墨镜的人从衣兜里取出一枚海鸟鸟喙形状的东西,又拿一根黑绳穿过鸟喙后边的圆孔,把绳子系好,递给了沈灵雨身边的小哥哥。
小哥哥接过来,郑重地挂在了沈灵雨的脖子上。
平时说话柔声细气的他,现在声音很严肃,他说:“这个是给你的护身符,有了它可以阻挡住鬼魂对你的侵害。不管是谁让你摘下这个护身符,你都不要听,不然你会死,明白了吗?”
沈灵雨吓到了,捏着护身符点头如小鸡啄米。
见她乖乖听话,小哥哥语气缓和下来,又从衣兜里摸出一块糖给了她:“乖啦,给你吃糖。”
把糖含在嘴里,沈灵雨的心情又好了不少。她喜欢和小哥哥一起玩,他对她很好还给她糖吃,不像是其他男孩子因为她长得小就欺负她。
就是这样一个朋友,她到了大学之后与他再相遇,才知道了他的名字,景慕青。
至于戴墨镜的人,后来安静的人给他换药,沈灵雨才知道,他去和那个浑身黑布条的鬼王打了一架,受了伤。
也是因为他和鬼王打的一架,那五个孩子的尸骨才得以被抬出安葬。
晚上吃完饭,大家收拾好东西等在屋里。
地上略胖的那位说了句时间差不多了。
戴墨镜的人伸出手臂,把沈灵雨抱到自己怀里,外婆给她套了件外套,屋子里一行人便拿着准备好的东西往外走。
到了街口,外婆被拦住,说是她年纪大了经不起冲撞,外婆才停下脚步。
无星,有风,圆月。
沈灵雨往回看,发现外婆一直站在原地目送他们,直到他们转了弯,再也看不见。